一場狩獵結束得匆匆忙忙,姬越一回到明光宮就開始列收編秦人的章程,兩名秦人被安排在驛館裡,倒真是一國使者的待遇。
姬越在奮筆疾書,特意穿了一身輕薄春衫的樊春被打發去磨墨,一個不小心又潑了自己一袖子墨,姬越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他氣惱得厲害,給姬越磨完一硯台的墨就退了下去,側殿裡魏懸不經意抬頭,驚恐地發現樊春撅著個屁股,扒在門邊偷窺主殿,滿臉暈紅又撅著嘴,像個生氣的懷春少女。
魏懸一把拽回了窺視君王的樊春,低聲警告道:“樊郎君!莫要鬼祟,讓鳳翎衛發覺,這可是窺視君王之罪!”
樊春被嚇了一跳,跟著向裡走了兩步,但還是小聲說道:“我就看看……看看陛下墨用光了沒有。”
魏懸按了按太陽穴,有些懷念起韓和來了,這人私心雖多,但比誰都懂事。
意圖救駕的大臣除了白起,沒有一個突破鳳翎衛的防線,也是直到姬越回宮,這些人才得以從樂苑裡走出來,其中就有韓和,當然,也有狄仁傑。
狄仁傑當時沒想太多,也是到後來才發覺,去救駕的臣子裡,他是唯一一個儒生。
實在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狄仁傑捫心自問,如果是武皇遇到刺殺,他會不會反應得這麼快,答案是否定的,他明麵上支持武皇,無非是想暫時安穩世道人心,他打從心裡不認可女人當權,他一生都是李唐臣子,到死也認為自己是。
但換了個世道,一切都不同了,狄仁傑發覺自己不是不能接受女人當權,甚至很多根植內心的儒家思想都開始動搖,這種動搖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但他知道,他想一展自己的抱負。
寫完奏疏已經深夜了,狄仁傑從院子裡走出來,外間春月正圓,襯得隔壁廷尉獄傳來的慘叫聲也不那麼滲人了,狄仁傑在月下舞了一會兒劍,長廊儘頭忽然有亮光傳來,披著衣服的周老先生從南側走了過來。
狄仁傑連忙收劍,周解用手裡的燈籠把狄仁傑院子裡的庭燈點亮一盞,頓時有暖融融的火光在院子裡暈開,照亮一片草葉青磚,頗有些靜謐的意味。
周解一點都沒有靜謐的意思,瞅了狄仁傑半晌,忽然開口說道:“白天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我估計你當不成儒生了,學法吧。”
狄仁傑忍不住笑了,“我不過是做了臣子該做的事,儒者便如此狹隘?”
周解自己就是個大儒,對孔孟一道研究頗深,卻毫不客氣地說道:“如今的儒生九成如此,孔聖都沒說過的話,後人牽強附會,此等儒生如獲至寶,曲解聖人言,什麼見不得女人當權,無非就是怕女人當權之後,做不成高人一等的大丈夫了,否則誰當權和他們有什麼相乾?”
狄仁傑低聲說道:“但女人當權,哪怕沒有刻意做些什麼,還是會有更多的女人心思浮動,繼而不安於室……”
周解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七尺男兒,倘若爭不過女人,也該敞亮些,莫學那些土雞瓦狗,可笑!如我為男你為女,你才學勝我一籌,我以你是女人為由把你關在家裡,你也覺得天經地義?你要是覺得天經地義,老夫也無話再講!”
狄仁傑如果還能像以前那樣覺得天經地義,就不會煩心到月下舞劍,也沒緩解幾分愁緒了。
周解見他麵色,這才緩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月亮,“日月星辰,周而複始,人在其中,不過塵埃,陛下是位不世明君,和她是男是女有什麼分彆?又不納你做妃。”
狄仁傑起初聽得認真,也一直在思考,發覺了自己從前很多狹隘的地方,原本的舉棋不定也變成了下定決心,然而周解話頭一轉,卻讓狄仁傑忍不住笑出了聲。
是啊,是男是女有什麼分彆,又不納他做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