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風氣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有其獨特的構成原因,上古時南北隔絕,南地潮濕且多瘴氣, 外人去了大多水土不服, 後來天下一統, 南北同歸, 南地因為臨海,土壤肥沃, 開始富庶起來,漸漸與齊魯之地的儒學相融合,形成了江南好儒的風氣。
儒學是一門很容易入鄉隨俗的學說,中原強盛, 儒風至中原時就極力鼓吹君臣綱常, 君子禮教,以獲得帝王青睞,在南地時又換了一副嘴臉,因南地女子大多家中富庶,又擅織造,地位幾乎等同男子, 儒學未興之前,遍地都是悍婦妒妻, 儒學就斷章取義,以孔聖之言標榜男女尊卑, 使得女子地位卑下,用以穩固自身學說地位。
根子不正也導致南地的儒學容易教出一些狂生, 即認為聖人大過天, 借由聖人之言可以使得自身地位超然, 恃才傲物,姬越煩透了狂生,也壓根看不上狂生的那點才華,所以基本上能做官的都是那些至少把自己包裝得正常一些的士人。
盧成能以寒門之身坐上郡守位置,和姬越的提拔是分不開的,但因為天高皇帝遠,盧成反而認為是自己有本事才當得郡守,絲毫沒有為國做官的意識,他在吳郡期間不僅沒有達到姬越對他的期望,反而使得吳郡學風敗壞,極端儒學興起,甚至未嫁少女都不被允許走出家門。
姬越開辦官學的時候沒有注意江南這邊,也是後來才發現,盧成名義上招收女學生,卻在官學開辦之前就給各家士族乃至平民百姓透露風聲,吳郡家家戶戶因為郡守語焉不詳,急急忙忙嫁女,使得怨婚遍地,四五十歲娶不上妻子的老光棍都能趕上娶個妙齡少女,但這對盧成卻隻有好處,因為在任期間人口增長是地方官員的一項政績。
吳郡少有女學生也是因為這個,因為嫁了人,就牽扯到另外的方麵,按照江南的風氣,出嫁了就是男方的人,父母尚可以據理力爭,丈夫一言不合卻會打罵加身,報官也無人搭理,斷絕了很多人的念想。
隻這一項,在姬越眼裡,就夠把盧成五馬分屍了。
事實上姬越最近越來越覺得,晉國的大辟之刑實在有些不夠用,絞刑固然殘忍,但勒死至多不過半盞茶的時間,五馬分屍看著血腥,實際上大多數人撐不到真正的五肢分離,基本上馬一跑,頭一扯,人就被勒死了。
但法家重刑,大多是為後來者鑒,將剝皮淩虐這類用來審訊的酷刑列入常刑之中就過分了,且不說圍觀的百姓能不能接受,就是能,往後再有冤假錯案,把人炮製死了,連朝廷威信都要受到影響。
姬越隻得遺憾放棄,她其實對古時商紂的一些手段很感興趣,最感興趣的就是炮烙之刑,可惜條件不允許。
秦杉在江南沒折騰多長時間,把盧成和張蘊以及幾個牽連其中的大小官員抓了之後,把牢裡的阿燕放出來帶上,這件案子他不能自己審了殺了,是要回到曲沃由廷尉府審理的。
阿燕很久沒有見過光了,吳郡的監牢又臟又潮濕,遍地都是稻草稀泥,秦杉是捂著鼻子進去的,兩個鳳翎衛把阿燕架出來的時候,他離了得有七八步遠,出了監牢再瞅幾眼,頓時樂了,“呦,就這個小身板還能殺人呢?”
阿燕昏昏沉沉抬起頭,隻見到一個逆著光的高大身影,和一雙灼灼發亮的眼睛。
秦杉找了一個獄卒的妻子給阿燕洗涮乾淨,上過藥,又換了一身衣裳,案犯是不用講究的,找個大囚車擠擠,一車拉走,這麼個遍體鱗傷細胳膊細腿的小丫頭卻不好辦,秦杉找了一群鳳翎衛一人湊了點錢,弄了個馬車鋪了些厚實被褥把人放進去,就這麼晃晃蕩蕩地把人帶著走了。
阿燕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馬車停在直道邊,不遠處有個驛站,一群鳳翎衛都在驛站裡吃喝,有個眼尖的發覺馬車裡露出個腦袋來,連忙拉了拉秦杉的胳膊,秦杉也瞅了一眼,讓驛站的人盛了一碗白粥捎兩個鹹鴨蛋給阿燕送過去。
倒也不是舍不得這點吃喝,秦杉有經驗,知道久餓和身上帶傷的人不能大魚大肉,白粥最好。
阿燕端著粥碗,她沒有秦杉的經驗,學裡也不教這個,以為自己隻能吃這個,也沒挑剔,三下五除二把粥喝完,目光落在馬車後麵囚車裡的幾個官員身上,又看了看馬車,她什麼話也沒說,把碗交給驛站的人,就坐在直道邊等著秦杉一行人吃完。
也是路程快過半的時候,阿燕才從鳳翎衛零零散散的對話裡推測出了個大概,實在是一群鳳翎衛都沒什麼照顧姑娘家的意識,秦杉以為駕車的鳳翎衛會解釋,駕車的鳳翎衛以為秦杉解釋過了,阿燕又不吭聲,所以誰也沒以為證人跟著他們走了十幾天,還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兒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