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許霽一直認為自己對女兒的教育出了問題, 但作為郡守之女,柔娘和素娘仍然比正常的官宦之女見過更多世麵,許霽忙於公務, 許母身體不好,關係緩和起來的姐妹二人商量了一下,自己收拾了書籍背包去官學錄名進學。
女學生的名額一直是空置的, 錄名這一關沒什麼問題, 但等到去領衣裳的時候,就有不少課間在外的學生對著她們指指點點,尤其是對裙裳樸素但描了一點妝容的柔娘,兩人聽不懂吳郡方言,但也察覺不對, 素娘還隻是略覺不舒服,但柔娘敏感多思, 不由多看了那些人幾眼。
官學講師將年紀稍長的柔娘安排進了士族子弟較多的一間學堂內, 素娘在隔壁不遠, 雖然也有不少人探頭探腦, 但素娘覺得這是因為官學裡沒什麼女學生的緣故,所以也不放在心上, 但一堂課下, 她去隔壁學堂看姐姐的時候卻發覺柔娘趴在桌案上眼睛通紅,顯然是被人欺負了,問柔娘她也說不清楚,隻是哭。
素娘在沒進官學之前是天真活潑的,一整年和男孩玩鬨下來, 也養出了一點脾氣, 當即就呼喝著質問了一圈, 從幾個麵相老實的農家學生那裡得知了原委,但這讓她更加怒不可遏,自家姐姐剛進學堂沒多久,就有人在她麵前議論原先在這間學堂裡有個女學生是從女閭來的,一唱一和說得熱鬨,還總結了一下女閭出身的幾個特點,都和柔娘相符。
北山郡的風聲被壓得很死,素娘也是第一次聽說學堂裡的女學生還有第二種來路,但她立刻明白了這些人話裡的惡毒含義,當即問清了那一唱一和的兩人,抄起學堂後的掃帚就打,這是素娘的分寸,掃帚打在身上不算疼,但被一個小姑娘追著打對於吳郡的男學生來說卻是丟人至極,但素娘年紀雖然小,掃帚卻如長劍一般舞得虎虎生風,近不了身,就有一個士族子弟趁著她在打人,舉起硯台砸了過去。
硯台是石製的,猛然砸中了素娘的腦門,血暈開一片,更激起了素娘的凶性,她隨手扔掉掃帚,抄起桌案上不知道是誰的黃銅鎮紙,把動手的士族子弟同樣砸了個頭破血流。
所以姐妹倆這趟回來,還真不是在外麵受了欺負回來,而是闖了禍回來的。
柔娘一路上都不敢碰一碰妹妹的傷處,看一眼就哭幾聲,心裡難受極了,她小時候和素娘的關係是很好的,長大了之後卻忙於和那些閨中姐妹相處應酬,忽略了素娘,姐妹兩人雖然住在一間屋子裡,但已經生疏了許多,有時候她覺得素娘和父親的性子相像,令她不喜,也是這些日子覺得終身有靠,心情開闊,和素娘的關係才又好轉起來。
她在學堂裡被人擠兌的時候,從未想過會是小小一個的妹妹替她出頭,她哭了半晌,原是準備把眼睛哭紅哭腫,回家向父親告狀的,這次本是她占理,父親即便再秉公處理,她鬨上幾日,不說開除官學,至少也要讓那兩名學生來向她賠禮道歉,往後再也不敢惹她為止,這點心思不能說重,隻是少女受了委屈的一點壞心思。
素娘抄起掃帚打人的時候,柔娘懵了許久,不知怎地鼻頭一酸,素娘受傷的時候,她哭得更凶了,素娘以為她是被嚇住了,還說話安撫她。
那名頭破血流的士族子弟姓朱,叫做朱永,吳郡有四大士族,一顧、二張、三朱、四陸,正是“三朱”裡的朱姓,朱永不是嫡係,但家裡掌管著族內的絲綢生意,算是比較強盛的一支分家,朱永在學堂裡挨了打回來,一家子都惱怒至極,士族極重臉麵,朱永不光是被打了臉,還是被打了臉,前者是臉麵,後者是臉皮,朱家也是一方豪族了,怎麼可能忍氣吞聲?
朱父當即命人去學堂裡要來了許家姐妹的名姓籍貫,準備派人上門去交涉,這種情況不說其他,一家老小來朱家賠禮道歉總是該要的吧?
然而拿到錄名冊的時候,朱父卻有些遲疑了,素娘和柔娘是分彆填寫的,素娘老老實實隻填了個姓名籍貫和住址,柔娘卻端端正正地在籍貫後按考試規格寫上了祖宗三代。
曾祖許易,祖父許惠,父親許霽。
許霽這個名字少有重名的,尤其籍貫還是北山郡,再加上前朝曾任九卿之一的廷尉許惠,朱家也不是犄角旮旯出來的士族,朱父立刻反應過來,兒子口中的兩個窮酸……兩位女郎的身份恐怕惹不起。
許霽來吳郡不久,一直忙碌在田間地頭,見過他的人都不多,好不容易忙得差不多了,家中卻傳來消息,說是小女兒被人打了,極有可能破相,正好事情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他交代了幾個從北山郡跟隨過來的老人把事情辦完,這才趕回了家裡。
說是極有可能破相,但就傷口深度來看,破相是肯定的了,硯台一般都是打磨圓潤的,偏偏朱永的那方硯台先前嗑掉過一個邊角,鋒利的斷麵硬生生砸上素娘的額頭,在左眉上方拉開一指大小的傷口,深可見骨。
素娘除了起初疼得掉了幾滴眼淚,後來反倒是她一直在安慰哭哭啼啼的母親和姐姐了,對於破相,她有一點在意,但並不很怕,畢竟她覺得自己長得還是好看的,配周原那個小胖子綽綽有餘了,如今臉上開個口子,就把那“有餘”給去掉了,如果周原在這裡,肯定不是在意她破不破相,而是急著問她疼不疼。
素娘想著,甚至還傻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