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寶玉俊秀聰穎,隻要給他機會假以時日,又怎麼會比不上林家那位小侯爺呢?
賈政和王夫人雖商量著將賈寶玉從園子裡移出來了,但夫妻兩個心裡還是很忐忑的,生怕賈母知道了會怪罪他們苛待寶玉。
如今聽賈母鬆了口,夫妻倆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一時賈母累了,就叫人都散去,她要在榻上歇著養一養精神。
賈政還有事情要忙,就往書房去了,邢夫人自去回她自己的住處。王夫人卻不得閒,還得往議事堂去處理府裡的事務。
王熙鳳驟然被抓走,府裡跟著就亂了兩天,一開始貼身伺候王熙鳳的平兒還被請去協助調查了兩天,過後才被放回來,平兒倒是沒受什麼傷,就是人的精神不太好,眼睛都哭腫了。
她雖是王熙鳳的貼身丫鬟,許多事情她都知情,可到底是個服侍人的,主子的事情她做不得主,況王熙鳳在外頭做的事情她都不曾參與過,經手王熙鳳那些事情的是外頭的幾個管事媳婦,平兒無罪,也就給放回來了。
但府裡亂糟糟的,王夫人也沒時間容平兒整理心情,直接叫了平兒到跟前,並著自己跟前的幾個陪房丫鬟媳婦們還有王熙鳳從前得用的幾個人,將府裡的事情理順了些。
因王熙鳳被抓,王家出事兒,府裡為此議論紛紛人心惶惶,王夫人代管家事的這幾日,底下人都有些不大服管,但還好有平兒及探春幫襯,到底還是勉強熬過去了。
王夫人心裡擔憂兄弟子侄受苦,又怨憤他們一個個的不做好事,成日憂愁,整個人都憔悴了一大圈,薛姨媽性子比她軟多了,又不像她還要幫襯處置家事,成日也是在梨香院裡長籲短歎淌眼抹淚的,若非有個薛寶釵從旁溫柔解勸,隻怕就要把自己哭死了。
賈政素來不管家務,賈母雖讓他們夫妻兩個一塊兒斟酌府裡該由誰來管家的事,但賈政沒心思管這個,為了王家的事還有王熙鳳的事情,榮國府在外頭的名聲也不大好了,他每日忙著部務還要想法子解決外頭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這也沒個得閒的時候,索性一股腦將這事兒交給了王夫人,讓她自己斟酌好了人選,到時候與他說一聲就可。
王夫人倒是看中了探春的理家才乾,她旁觀了這幾日,覺得探春處事公道,又不似王熙鳳那一等風格,可殺伐決斷爽利乾脆卻比王熙鳳尤甚。
王夫人私心裡也是有些取中探春的,可探春到底也有十六歲了,過不了一二年,她也是要嫁出去的,根本不可能留在府裡長長久久的管事。
王夫人想著,她還是應該尋一個與她親近,並且能長長久久留在府裡且讓她放心的當家女眷。
王夫人思來想去,這心思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了薛寶釵的身上。
她一直有個心思,就是希望能讓薛寶釵做自己的兒媳婦。賈寶玉是個什麼性子,她是最清楚的,但賈寶玉又是她的命/根/子,讓賈寶玉從此走了正道愛讀書愛上進王夫人還真舍不得去逼他,所以,她就希望給賈寶玉找個端莊聰慧的媳婦。
薛寶釵大方得體,又是她親妹妹的閨女,若能嫁給寶玉,自然是親上加親再好不過了。
再則,王家此番再無起複之可能了,王熙鳳也在賈府沒了位置,王夫人若再不找一個助力支撐,隻怕從此之後,她就真的成了府裡什麼都管不了的二太太了。她這心裡,到底也是不甘願成為像邢夫人那樣的透明人。
她要的是不想管家但卻有資格有能力管,而不是不能管。
況薛家不過是皇商,王家沒了,薛家背後也沒了靠山,薛姨媽與她同出一脈,自當互相扶持彼此依存,寶釵嫁進來做了國公府的孫媳婦,對於薛家來說也是好事一樁,而此時的國公府,也很需要薛家的財力支持。
如此一來,薛家與榮國府的關係自然就更緊密了。
而寶釵嫁進來之後,便是她的兒媳婦,以寶釵的為人行/事,用她來這府裡管家理事自然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王夫人便在心裡琢磨著這日後當家理事的人選,又想著忙完這一陣子就要去籌謀寶玉的婚事,她本以為賈母和賈政將此事托給她,這府裡便隻有她一個人操心這等事情,卻不想府外,竟有另外一個人也在操心這件事,而且,還和有了不同的看法和決斷。
王夫人在管理家事的同時,也沒放鬆賈寶玉這邊搬家的進展,就在賈寶玉完全挪出大觀園,王夫人又著手將賈寶玉身邊的丫頭都梳理了一遍,她剛將這些忙完,就收到了宮裡來的消息,賢妃想要見一見她。
賢妃賈元春是王夫人與賈政之長女,也是在賈母身邊教養長大,賈母最疼愛的長孫女。
賈元春早年被選入宮中,因她舉止端莊得體,容貌秀麗得了承聖帝的寵幸,一開始的地位也並不如何顯赫,後來在宮中數年,也是在生了一位小公主之後,承聖帝才將她封為賢妃的。
比起寵冠後宮的餘貴妃,賈元春的恩寵並不多,她也不是承聖帝寵愛的女人,隻因是國公府的出身,又是四妃之一,所以這些年的日子也還不錯。
賢妃入宮數年並無皇子出生,膝下也隻得這一位才剛剛滿十歲的小公主。
賢妃早年生小公主的時候虧損了身子,落下了一點病根,如今才三十多歲,這身子就有些不大好了,這才深秋,天上沒了日頭,平地刮起大風來,這鳳藻宮中就燃起了炭爐。
王夫人被請進內殿,她行禮落座後,悄悄透過珠簾打量裡頭坐在美人榻上的賢妃。
賈元春妝容精致,衣衫秀美精致,可王夫人看她這個長女,卻覺得她又瘦多了。王夫人暗想,元春倒是比她今歲年節下在宮宴上命婦覲見時瞧見的樣子瘦多了。
三十多歲的人,本也不算很老,可賢妃仿佛就跟沒了生氣似的,本該如花般的容貌反有幾分枯槁,眼裡透著心灰的冷寂,整個人似乎都沒什麼活力了。
就好像是這鳳藻宮一樣,精致華麗,卻無半點鮮活氣息。
“母親,”賢妃的聲音很輕,“今日請母親進宮,是有幾件事情要與母親說。”
前朝皇室就已有鐵律,後宮嬪妃皆不得乾政。
到了大周,這條規矩依舊存在,且發展的更加嚴苛。
太/祖皇帝分封開國功勳四王八公,將這些家族抬舉的極高,這些人的地位也極高,非但如此,還在這些家族中挑選合適的女子入宮充作嬪妃,以示對四王八公的恩寵。
可太/祖皇帝畢竟雄才大略為一代明君,異姓郡王國公勢力龐大,他自然不可能再讓外戚後妃坐大,所以,這些入了宮門為妃的女子不但不得乾政,也再沒有見到自己家族父母親人的機會了。
真正是一入宮門深似海。
在承聖帝之前,後宮嬪妃困守宮中一生,能見到自己父母親人的機會非常少,也就是到了承聖年間,承聖帝有意籠絡四王八公,有意讓人放鬆警惕,才對後宮嬪妃稍稍寬容一些。而有些患病或病重的嬪妃,若有需要,或是有所恩寵,承聖帝也會開恩,準其父母入宮探視。
前幾年還讓幾個嬪妃得以歸家省親,這已經算是極大的恩典了。而在得以歸家省親的幾個嬪妃中,就有賢妃賈元春。
可這一回賢妃請王夫人入宮來,卻都不在此列之中。
王夫人觀賢妃氣色是不大好,可也不是生病的樣子,她不免心中狐疑,但有宮女在側,她也不敢多問,隻能恭敬應了,望著賢妃手邊香爐飄出的嫋嫋輕煙,等著賢妃再度開口。
賢妃揮退宮女,待內殿中隻有她和王夫人時,賢妃才輕聲道:“王家之事,我俱已聽說。還請母親放寬心思,王家是咎由自取,母親與姨媽,自己善加珍重才好。”
王夫人微微皺起眉頭,她沒說話,隻幽幽望著賢妃。
賢妃沉默片刻,才用更輕的聲音道:“聖上已許久不來我宮中了。前幾日過來,直接同我說起王家之事。聖上說,家中不為王家奔走,這是識大體懂規矩,聖上說這很好。”
“另外,聖上還說了一些話,讓我告訴母親。”
賢妃的語氣淡淡的,王夫人卻聽得驚出一身冷汗來。
她聽見自己輕聲問賢妃:“敢問娘娘,聖上還有何話示下?”
話至此處,王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她此番進宮,說是被賢妃請進來的,實則是承聖帝通過賢妃的口要予她訓示。
賢妃道:“聖上說王氏有罪,不可再為當家女眷,府中將其休離,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榮國府家大業大,不可一日無當家之人。母親年紀大了,諸事煩勞,這等事情不必母親處置。大嫂年輕,管家之事可以儘皆交給她。”
王夫人千思萬想也沒想到賢妃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承聖帝的意思,竟然是要李紈來管家麼?
王夫人見左右無人,母女倆又是關起門來說話,她心裡著急,也不願意再端著架子與賢妃慢悠悠的說話,忍不住往前傾了傾身子:“娘娘,李氏乃是寡居,她怎好來管家呢?況她性子拘泥,先前同探丫頭一道管家都是探丫頭做主,她來管家,如何壓服得住眾人呢?”
“聖上、聖上他為何有這般決定?”
賢妃默了默,她見王夫人著急,而這內殿也確實無人在場,她也將那皇妃的架子稍稍放下了心,這兩日,得了承聖帝的話後,她將這些事情都在心裡默默盤算了一遍,那些利害關係細枝末節她都已了然於心,見王夫人問她,她便細細同王夫人解釋。
“母親,大嫂出身名門,是書香門第出來的世家女子,她性情溫良,但心中未必沒有丘壑。從前王氏何等得意,她若不避其鋒芒,難道還要與王氏相爭嗎?三妹妹素來心氣高,是個有擔當的姑娘,她性子爽利乾脆,母親將管家之事托給她,她斷沒有推脫的道理,自然竭儘全力管理家事。她鋒芒畢露,大嫂若不藏拙,難道還要與她這個妹妹爭鋒不成?”
“李守中是國子監祭酒,有這樣的父親,李家養出來的女兒會差嗎?大嫂也是飽讀詩書的人,隻不過咱們家裡姐姐妹妹各個出色,大嫂性情溫良,不與她們一般見識罷了。但母親若以為她真的是個木頭美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賢妃緩緩道,“大周崇武輕文,可聖上一直希望兩方能夠實力均衡,甚至不惜偏幫文官。聖上要抬舉大嫂管家,意正在此。聖上要正一正府裡的風氣,聖上聖斷如此,母親覺得,大嫂寡居這一點還重要嗎?”
王夫人沉默良久,縱然她並不情願如此,但就像賢妃所言,這是聖斷,她隻能遵從。
賢妃早料到王夫人會這樣,她輕聲道:“母親若著實不情願,倒也無妨。”
“寶玉如今也有十六歲了,記得大哥也是不到二十就娶妻了的,寶玉這個年紀,也可成親了。母親隻要為寶玉尋一樁妥帖婚事,隻要寶玉的媳婦是母親可心之人,母親自可讓寶玉的媳婦協助大嫂管家,到時母親從旁看著,也不至於將府裡的事情真脫了手。”
賈珠還在的時候,王夫人的心就在賈珠身上,結果賈珠沒了,寶玉卻又來了,寶玉就成了王夫人的心頭肉。
王夫人心心念念都是寶玉的前程,就把李紈和賈蘭拋之腦後了。二房所有,她都想要留給寶玉,縱然賈蘭是她的親孫子,她也不肯叫李紈沾手府裡的事情,生怕最終叫賈蘭占了便宜,而叫她的寶玉吃了虧。
王夫人聽著賢妃這些話,忍不住心頭意動,乾脆問道:“娘娘,前些時中秋之日,你讓人傳出去的賞賜,唯獨寶玉和寶丫頭的香串是一對的,我總想著問你一句,你是不是同我的心思是一樣的?也想促成寶丫頭同你兄弟的這樁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