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林黛玉。她是羨慕她得了林澗的喜愛,可她卻沒有半點嫉妒。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她求而不得,這並非是林黛玉的過錯。她自不會因愛生恨遷怒旁人。
再說林澗這邊。
林澗與林黛玉站在門廊下目送錢英送元嘉公主離開,這天色暗下來,夜色籠罩,雨幕朦朧,不論看什麼都有些模糊不清,遂有小廝到門廊下來掛上燈籠。
林澗怕林黛玉在門廊下站久了受風,便讓紫鵑扶著林黛玉進屋去了。
屋裡早燃了燈燭,林澗跟著進屋後並沒有坐下,而是就近站在林黛玉身邊瞧窗外落雨。
兩個人一時沉默,卻又同時開口。
“林姑娘——”
“三哥——”
兩人聲音撞在一起,又都下意識的停下來,林黛玉靜靜淺笑:“三哥先說。”
林澗點點頭,定定望著燈下光影裡端莊坐著的林黛玉道:“今日元嘉公主是偷跑出宮的,我事先並不知情。公主此來是要問我一句話,但我的答案與公主所想相悖。我雖然小時候就認識了元嘉公主,但我與公主身份有彆,接觸不多,在我這裡,這份交情如清風明月彆無雜質又如湖泊山河清澈見底。”
林澗不是故意要搶先說的。他怕林黛玉瞧見今日這些事誤會他和元嘉公主之間的關係,便想要解釋一番。
可這話又不能說的太過明顯了,林澗來回斟酌,才琢磨出這含而不露又暗藏玄機的解釋。
林黛玉沒有回避林澗的目光,她嫻靜安坐,聽完林澗的話,隻輕輕點了點頭:“嗯。”
林澗聞言微愣,這個嗯是什麼意思?這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呢?
他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按他所想,林黛玉不是該順勢問他公主來找他問什麼話,而他又是如何作答的嗎?
偏偏林黛玉一個嗯終結所有談話繼續下去的可能,林澗倒真是不好強行發揮了。
林澗這一愣落在林黛玉眼裡,林黛玉瞧見了,她輕輕勾了勾嘴唇,卻沒同林澗繼續說這個,反而從衣袖中輕輕拿出一個精致的素色荷包來。
林黛玉今日打扮與從前有些不同。
她身形纖細單薄,多愛穿修身的長款立領衣裳和小巧的半臂襦裙。她身子骨單弱,上頭的衣衫剪裁合體,下頭的裙衫多為百褶裙或大裙擺的襦裙,襯的她整個人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蓮花似的,好看至極。
今日/她卻穿著素色暗紋的交領上襖,下/身穿著天水藍緞麵紗裙。上襖夾衣裁剪大些,並沒有那麼的修身,再加上琵琶袖和垂感極佳的緞麵裙,倒愈發顯得林黛玉身姿挺拔,模樣嬌俏可愛。
她穿琵琶袖的交領上襖,就是為了把這個素色荷包貼身放著,然後到了西園再來尋林澗,她是要親手把東西交到林澗手中的。這素色荷包裡裝著的,是她親手為林澗縫製的藥包。
“上回在榮國府,三哥說晚上睡不好,我就想起這幾味藥材來了。我從前也是夜不安枕,請了大夫來開了藥方,說是按著方子做個藥枕便可緩解。我把方子帶來了,方子今日已給了夫人,這個藥包是我替三哥做的,三哥戴著也可緩解些。”
“隻是,還請三哥不要見怪,我如今身子不好,針線上不大長久,沒法子好好給三哥做藥枕,怕做得不好,也就隻能給三哥做個藥包了。”
實質上,她為了不讓榮國府內那些聽風就是雨眼睛專長在彆人身上的人精發現,連讓紫鵑拿著藥方去外頭給林澗抓藥都不敢,隻能悄悄拆了她自己的那沒用過的藥枕,從裡頭拿了藥材給林澗做藥包。
至於她受禮節規矩所限不方便給林澗做貼身藥枕的事情,林黛玉就提都不曾提過了。
其實林黛玉不說,林澗也全知道,可那些都不重要。
她給他費心思做藥包對他來說就已經是極大的驚喜了,他又怎會怪她不做藥枕呢?
林澗珍重接過林黛玉遞過來的藥包,又鄭重謝了林黛玉,而後才道:“你身子不好,針線傷眼,日後還是不要擅動了。若是為我傷了你的身子,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林澗頗為珍惜的去看手裡的藥包,這藥包是用深藍色的緞麵布料所做,上麵針腳細密,可見林黛玉是用了大心思的。這剛剛能用掌心握住的菱形藥包上還繡了一隻展翅高飛的雄鷹,底下結著深藍色的穗子,看起來又貴重又大氣,林澗愛不釋手,越看越喜歡。
他舍不得用勁兒,隻將那藥包用雙手捧著,看他那珍而重之的神色,仿佛是捧著這世間最貴重的寶貝似的。
林黛玉見林澗喜歡,她也覺得挺高興的。她見林澗總穿深色常服,加之給男子做藥包用淺色布料總有些不妥,淺色布料也不耐臟,她便特意選了這個極與林澗相配的深藍色布料,即便林澗身上的朱色官服尚未脫下,但與這樣鮮亮的顏色相配,這深藍色的藥包也絕不遜色,反而還挺好看的。
“今日與夫人閒談,夫人提及三哥幼時舊事,我才知曉,原來三哥幼時生過大病,有一段日子身體不好,後來縱然好了,也還是留下些病根,也難怪三哥如今覺得身體不舒服了。”
“三哥縱然年輕,可還是要趁著年輕多保養些。否則到時年老,身子骨就更受罪了。我聽夫人說,三哥自進了都察院一直都很忙,熬了不少通宵,可公務再忙,三哥也要注意身體才是。公務是要緊,可若三哥為此生病,這難受的不還是自己麼?”
林黛玉是久病之人,久病之人最知被病痛折磨的痛苦。她心裡牽掛林澗的身體,今日與喬氏閒談一番,從喬氏口中得知不少林澗舊時之事,這林澗的身體健康一直被林黛玉深深掛心,此時規勸起林澗來,那殷殷關切之情更是溢於言表。
林澗心儀林黛玉,這事他和喬氏早已心照不宣。他是想提前跟喬氏打個招呼,讓喬氏知曉他的心意,免得將來喬氏與林黛玉相見時因為不知情而做出什麼事情或者說出什麼話來無意壞了他的事。
但他沒想到他娘這麼上道,不但容了他的心思,還從林黛玉這裡套了他的話,竟聯手給他做起局來。看來,他娘這是要助他一臂之力了。
他仍是如那夜一般不在意的笑了笑:“姑娘不必擔心。我小時候的那場大病早就好了,現下也不過是些頭疼失眠罷了,沒什麼大礙。我得聖上看重,政事上不敢有所懈怠,自然要竭儘全力以報皇恩。些許小病,不足掛齒。”
“何況,我如今又有了姑娘所贈藥包,想來後半夜得以安枕時也不用再因頭疼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姑娘不知道,我如今每日若能有一二個時辰的安睡,便足以叫我喜不自勝了。”
林黛玉聽林澗所言,這心不但沒放下,反而更擔心了。
她還待再勸,可話還沒出口,她忽覺喉間細癢難耐,當即便輕輕用手掌擋住口鼻,彆過頭去壓抑輕咳了兩聲。
林黛玉飲了一口熱茶,本以為能把這喉間細癢壓下去,卻不料未能如願,她又用手掌擋住口鼻,這一回,是一連串壓抑的咳嗽衝口而出,咳得她眼角都沁出點點淚花來了。
一旁的紫鵑連忙拿出帕子來給她擦了眼淚,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瓶丸藥來給她吃。
看紫鵑忙不過來,林澗忙起身給林黛玉倒了一盞溫熱清水,讓林黛玉將丸藥送服飲下。
好不容易待林黛玉緩下來不咳了,林澗才一臉憂色的望著她道:“姑娘的身子沒好全,這樣的天氣本不該出門的。若是今日著了風,姑娘回去病情加重,我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呢?”
林黛玉輕輕撫了撫胸口,她緩了緩,才輕聲道:“我不要緊的。”
“我這時節總是這樣,這已是極好的光景了。先前如何三哥都瞧見了,我若是臥床不起,那就真的是不能出門了。這會兒也隻是些微咳嗽,但若是總要悶在園子裡,對身子恢複無益,大夫囑咐,若我覺得精神還好,還是可以多出門走動走動的。”
林黛玉見林澗滿麵擔憂,心下忽而一動,覺得這似乎是個極好的勸說林澗的機會。這事兒擱在自己身上總不覺得有什麼,但若將心比心,沒準兒她就能勸得林澗重視保養身體了呢?
想到這裡,林黛玉飲了一口溫熱清水,咽下後才徐徐道:“我自小/便身子不好,從會吃飯就吃藥,找了多少大夫都無用,總是無法根治,這病在身上帶了十幾年,大夫都說是胎裡帶來的治不好。先父沒辦法,精心養著我,但凡病了就請醫調治,這丸藥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了。”
“我很小的時候,先父就教我保養之道。說我生的單弱,若隻吃藥不保養,這身子也長久不了,我練不了筋骨,便聽先父的話,最重脾胃養生。正所謂病從口入,不該吃的東西,我是一例不碰的。饒是如此,這病每年也要鬨上幾回。”
“三哥,這得病的滋味不好受,三哥又不似我先天不足,何苦糟踐自己的身體呢?三哥自己受苦不說,便是旁人聽了看了,也是會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