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起先還是冷笑著不以為然的模樣,甚至是抱著看熱鬨的心態看林澗又耍些什麼花樣,可隨著林澗念完了手中的兩頁紙,賈母的神情就變了。
她坐直了身子,神色漸漸凝重,眉頭越皺越緊,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甚至連麵色都在慢慢發白,她十分的緊張,在林澗越念越多的情況下,她甚至越來越恐懼。
林澗將手裡的四頁紙張念完了,含笑起身往前走了兩步,在賈母跟前站定,把手裡的紙張展平放在賈母眼前,讓她仔仔細細的看清楚。
他眯著眼睛道:“老太太,這是都察院調查赦老的卷宗。現有卷宗十二頁,當然了,事情還沒有調查完,要等全部調查完了,這頁數還得增加。”
“赦老可真不愧是忠烈之後,他乾的這些事情,可比王子騰厲害多了,就我拿來的這四頁,便是其中最厲害的。老太太,你久居內宅,不問外事,隻怕對赦老在外頭乾的這些事兒不全都知道?可你也不是傻/子,就這些事情,一旦刑部立案,不但赦老完了,你們榮國府百年名聲也沒了,那塊匾額啊,到時候照舊保不住。”
“老太太,你看看,就這四頁紙,還有都察院剩下的卷宗,夠不夠讓你改口啊?”
賈母年紀大了,可老年人老眼昏花的毛病她倒是沒有那麼嚴重,原先在園子裡逛的時候,大雪的天氣,她坐著轎子隔著老遠就能瞧見丫鬟婆子的臉誰是誰,林澗如今拿著都察院的卷宗這麼近的放在她麵前,她目光一掃,一眼就看出這的確是都察院的卷宗。
可賈母心緒不寧,又聽林澗念過一遍,正是心亂的時候,惶惶隻看見卷宗上寫著賈赦交通外官,依勢淩弱,後頭附上調查情況和實際證據,如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賈赦與何人聚飲籌謀行/賄等等。
賈母也不糊塗,她收回視線,定定望著林澗:“林侯爺,你這是在威脅老身。”
林澗笑了,他收起手中卷宗,依原樣放好,才抱臂居高臨下的望著賈母道:“你說錯了,我這是在警告你。”
賈母冷道:“林侯爺以權謀私,就不怕聖上怪罪嗎?”
林澗又笑:“我怕不怕是我的事,與你何乾。”
“縱聖上怪罪我,我也不會如你們賈家一樣會在事發後一無所有,我更不會從堂堂忠烈之後變成/人人得而誅之的罪人。”
“老太太,你要考慮清楚,你是執意要如此,還是有心為你賈家未來考慮呢?”
賈母此時心亂如麻,她原先覺得府裡縱有些不規矩的地方,但賈家還是穩穩當當的,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現下知道都察院不但在調查府裡的事,還調查出了賈赦這麼多的罪證,賈母終於發現,那穩定繁華不過是她眼中的幻象罷了,真實的情形是,賈家已經是岌岌可危搖搖欲墜了。
“若老身改口,侯爺是否可保證銷毀這些卷宗,保我賈家太平呢?”
林澗卻仿佛聽到賈母說的是個天大的笑話似的,失笑片刻,林澗才望著賈母道:“老太太,我說了,我是在警告你,不是在跟你談條件。你現在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你要是執意不肯,將來你們府上事發,在你這位老封君的身上就會添上一條罪名。聖上那般看重林公,若知道你將他的遺女給了你那不爭氣的孫子,你說聖上他會放過你嗎?赦老保不住,政老卻還能保住,老太太,就算有一天你們賈府垮了一半,你跟著政老還湊合能過,何必要在聖上麵前現眼呢?你強搶林姑娘的東西,又迫她跟令孫成婚,聖上隻需給你一個治家不嚴教導無方貪圖林家錢財之罪,你就萬劫不複了。”
“老太太,你現在要做的,是依從我的意思,不再乾涉林姑娘的自由,不再不顧她的意願強定她的婚事。好好教導你那大兒子,令他收斂謹慎,你們賈家或可有回旋之地。而不是在這裡同我僵持。”
“你要明白,都察院是聖上的眼睛,也是聖上的喉舌,你要好好的琢磨琢磨,今日我的這個警告,就真的單單是我林澗給你們的嗎?”
賈母聞言大驚:“你的意思是說聖上他——”
賈母話未說完,林澗便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含笑道:“老太太,有些話你心裡明白就好,說出來就不妥當了。
從林澗拿出都察院的卷宗開始,賈母便知道林澗手裡有真家夥,並不是無的放矢在恐嚇她的。
她身上總有欽封的誥命,可她終究隻是一個深宅老婦人,很多事情施展不開也做不得主,外頭的許多事都是男人們的事情,她都得靠她的兩個兒子去做,就連她身上現有的榮光也是她的丈夫給她帶來的。
她的兒子若不爭氣,將賈家敗了,她又有何顏麵去見她的丈夫呢?
四王八公是一股勢力,可四王八公發展數年,勢力錯綜複雜,家族枝節龐大,雖然各有利益牽扯,但說穿了,還是得各家自己爭氣才能保住自家的命數。
那王家與她賈家牽扯何其之深,可事發之時,他們還不是說舍棄就舍棄了嗎?賈母不是沒有想過要求助世交,可這樣的事情,越是攀扯眾多越是惹聖上震怒。
當今聖上手裡有實權,嶺南皖南軍中皆效忠聖上,林鴻這個前任大將軍穩穩的在都中坐鎮,四王八公縱有兵權在手上也不及早年了,甚至還遜聖上一籌,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們也不能跟聖上硬碰硬,否則,這百年積攢的忠烈之名豈不是要毀於一旦了麼?
賈母很清楚林澗要跟她單獨談這些的用意,林澗是在警告她,這些事不宜公諸於眾,而她就算知道了,也隻能把這些事情爛在肚子裡,她沒法兒同彆人說。她確實隻能私下規勸兒孫,要他們從此改過自新,否則將來,賈家就真的完了。
跟賈家的未來相比,林黛玉的那些鋪麵莊子,還有她和賈寶玉的婚事就真的不算什麼了。
賈母惜命,她真的不想因為這等事情觸怒承聖帝。她是有私心,她是貪圖林黛玉手裡的錢產,但是她還沒有糊塗到一葉障目的地步。
林澗很有耐心,他見賈母許久不講話,他也並不催促,隻是重新坐回去,靜靜等著賈母做決定。
賈母最終改口了。
“侯爺,老身答應你,林丫頭的事情,老身再不乾涉。林丫頭同寶玉的婚事取消,日後林丫頭若要成婚,老身會尊重她的意願。隻是侯爺,老身多嘴問一句,侯爺這般看顧林丫頭,是有意想要娶林丫頭為妻嗎?”
林澗淡淡一笑,他尚未開口,外頭卻響起小陳的聲音:“少爺,北靜郡王來了。郡王爺指名要見您。”
林澗垂目笑了笑,再抬眸時,唇角勾起眼中卻冷意如霜,他看著賈母道:“府上派人去請政老和赦老回來。政老規規矩矩趕回來,偏赦老心眼多,剛出衙門就推說有事走了。我就知道,他是去請北靜郡王去了。”
“府上出了這樣的事情,誰都奈何不了我這個林家小侯爺,也就北靜郡王能替你們撐腰了。”
林澗起身,整了整衣擺,又伸了伸胳膊活動活動筋骨:“行了,老太太請回。請你記得你的話。林姑娘的事情不要多問,也彆去管,好好約束你們府裡的人,還有令孫。若我再知道他如此逼/迫欺辱林姑娘,下回,就不是挨一頓打這麼簡單了。其餘的事,不必我說,你也該知道如何去做。”
“我要去見北靜郡王,就不遠送了。”
林澗出了門,站在門廊下等賈母走遠了,才問小陳:“北靜郡王在何處?”
他來得著急,還真沒那個閒情逸致撐傘過來,他帶著林家護衛一路縱馬而來,身上都被雨水澆透了,這會兒在賈府裡前後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這濕衣裳也穿乾了。
林澗出得門廊一瞧,外頭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他看看小陳身上的衣衫也乾了,就唯有頭發尖兒還有些濕/潤,料想自己也是如此,伸手一摸才知道,他頭發多,卻連鬢邊還都是濕/潤的。
小陳道:“北靜郡王在東側房。”
小陳說,是賈赦領著水溶來的。賈赦回來的時候,林澗正同賈母在說話,賈赦知道榮禧堂這裡亂成一團,也不敢把水溶安置在這裡,便讓到東側房去了。
賈赦方才來瞧過一回,給了話給守在外頭的小陳,讓林澗去東側房見水溶,然後賈赦就回去陪著水溶去了。
林澗去東側房見水溶,口稱郡王安,規規矩矩給水溶行禮。
論爵位,水溶是郡王,自然比他的品級高;論職位,水溶是鑾儀衛使,正正經經的正二品武職,也比林澗的品級高,林澗給他行禮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林澗早已收起方才那副吊兒郎當漫不經心的模樣,他在水溶麵前很守規矩,但也不卑不亢,自有風骨。
水溶坐著沒起身,隻輕輕抬了手,叫林澗不必多禮:“林禦史,請坐。”
水溶淡淡看了身側的賈赦一眼,賈赦會意,親自給水溶奉了新茶,又看著下人給林澗奉茶後,他便帶著人退出了東側房,讓水溶與林澗兩個在屋裡單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