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除了賈赦送水溶出門, 賈母賈政王夫人等人全都守在賈寶玉那裡。畢竟賈寶玉挨了打,他又是眾人眼裡的寶貝,絕不能有事, 因此一個個的都在賈寶玉的住處盯著守著,也就沒人注意林澗這邊了。
主子們都不管, 府裡的下人更沒人敢管。
林澗帶著林家護衛從二門走過時,先前還攔著他的小廝和婆子規規矩矩地垂手站在道旁, 再也不敢上前來攔他了。
賈府上下都因為他鬨出的事情亂哄哄的,賈寶玉挨了打, 更是讓賈府亂成一團,可林澗過了沁芳亭走到瀟湘館時,卻仿若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瀟湘館這裡十分安靜,深秋的下午辰光悠長, 有寒涼露水早早凝結在路邊的草叢中,可是在這寂靜裡, 仿佛瀟湘館的時光停滯不前, 連同它的主人一起停留在深切的悲傷之中。
林澗走至門前,見錢英帶著人守在門口,平兒和李氏帶著人守在旁邊。
林澗走過去拍拍錢英的肩膀, 又對著平兒和李氏道了一聲辛苦。
林澗什麼都沒有問, 他不問錢英是怎麼擺平這一切的,他不問, 錢英也沒多言, 隻是讓開了路, 請林澗進去。
林澗沒有同平兒和李氏再說什麼,抬步就往瀟湘館內走去,李氏想要跟進來,還想要同林澗說些什麼,但她被林家護衛攔住了,錢英擋在她的身前不許她跟進去。
在李氏還未開口的時候,平兒連忙將她給拉住了,又在她耳邊耳語幾句話,李氏神色一凜,終歸什麼都沒說,最後望了望走進瀟湘館的林澗一眼,這才同平兒一道走了。
林澗穿過小徑走至院中,守在門廊下的紫鵑一眼看見林澗,連忙迎了上來。
“侯爺,我回來同姑娘說您來了,讓姑娘彆生氣彆傷心,您肯定會為姑娘做主的。因後來老太太太太他們走了,姑娘這裡有平兒和珠大/奶奶守著,倒是沒有人再過來擾姑娘清靜。姑娘聽見我說這個,讓雪雁把門打開了,但姑娘卻讓雪雁出來,也不叫我進去,隻願一個人待著。我實在沒了辦法,侯爺進去勸勸姑娘。”
紫鵑知道林黛玉心重,尤其是被賈寶玉刺激了一場,那心病被勾起來,生怕自己的終身就這樣被草草定下,偏偏她一個女孩兒家,在這件事上沒有半點做主的權力,林黛玉憂心如焚卻又無能為力,這心中煎熬不想可知。
林澗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紫鵑替他將門簾挑開,林澗抬步進去,紫鵑和雪雁都沒跟進去。
林澗進去後,也沒立刻就往裡頭走,他才淋過一場雨,身上衣衫是穿乾了,但衣擺還有些濕。外頭雨雖然停了,但一路走過來地上都是濕的,鞋底難免沾惹了泥土雨水。
林黛玉的屋子乾淨又整潔,林澗怕鞋底的泥把林黛玉的屋子踩臟了,便拿出身上的乾淨帕子,站在門邊仔仔細細的把鞋上的泥都擦乾淨了,又自己將門簾挑開,叫錢英過來把他的帕子拿過去收拾一下,又等鞋底稍稍乾了些,然後他這才進屋去。
紫鵑令雪雁陪著林黛玉,自己跑出去搬救兵,瀟湘館內門窗緊閉,外頭的人縱然使勁拍門也進不來。
可在那樣的情形下,即便有雪雁相陪,即便林黛玉知道如果自己不開門誰也進不來,但林黛玉仍舊心慌意亂手足無措。
她其實很害怕,但又很憤怒。聽著賈寶玉在外麵拍門,林黛玉氣到身體都在發抖,牙關緊/咬都能聽見牙齒打顫的聲音,偏偏眼淚還止不住的往下/流。
後來賈母等人到了,她的狀況就更嚴重了。即便賈母王夫人並未顧及到她,她們將賈寶玉給帶走了,林黛玉也是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紫鵑帶著錢英等林家護衛回來,平兒和李氏一同守在院外,瀟湘館這院中才算是清靜了下來。
也是直到此時,林黛玉聽聞林澗來了賈府,她內心深處的惶惶不安仿佛被一直看不見的手給撫平了。她漸漸平靜下來,她知道,林澗是會護著她的。
林黛玉臨窗而立,天光落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個單薄纖細的身影。林澗走過去,在窗前與她並肩站著,林澗叫了她一聲林姑娘。
就這三個字入耳,原本平靜下來不再流淚的林黛玉忽而紅了眼眶,一行清淚自眼角滑落,輕輕落在她的衣襟上。
林澗轉眸,望見她哭得眼睛紅腫,眸中皆是心疼。
“林姑娘,我同府上老太太談過了,你同賈寶玉的婚事取消了。日後,她不會再隨意乾涉你的婚事,也不會再乾涉你要賣掉鋪麵和莊子的事情。你的事情皆可由你自己做主,她不會再強迫你如何了。”
林澗為安林黛玉的心,先將他與賈母的談判結果告訴林黛玉,而後又柔聲道,“我知道,令尊臨去前給這府上老太太寫過書信。將你托付給了她,甚至寫明你將來終身都由老太太做主。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有了令尊的這托付,你很難脫離賈府,也很難搬出去。”
“我若將你接到我們府上去住,或是讓你回林家老宅去住,對你的名聲有損。所以,我同她談妥了,她不乾涉你的婚事,表麵上她還是你的長輩你的外祖母,你的婚事還由她出麵做主,但你放心,你有絕對的自主權,你若不情願,沒有人會再強迫你接受。”
最令林黛玉懸心的莫過於她不能自主自己的生活,林澗的話令她心中懸著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林黛玉含淚向林澗致謝,又含淚問他:“三哥,你都做了些什麼?”
賈府數年生活,林黛玉深知,賈母不是那麼容易妥協的人。僅僅隻是商談,賈母是不會鬆口的。若林澗是以勢壓人,隻怕還會被賈母反咬一口。
林黛玉也是真心好奇,不知林澗做了什麼,竟為她爭取至如斯地步,讓賈母如此退步。
林澗揚了揚眉,頓了頓才道:“我用鶺鴒香串的事拿捏住了賈政,吩咐我的人打了賈寶玉一頓。而後找老太太單獨談了談。除了鶺鴒香串,還給她看了都察院沒做完的賈赦卷宗。我勸她為賈府未來考慮,她便不敢再逼你,老老實實從了我的話。”
林澗也沒有打算瞞著林黛玉,將事情簡短同林黛玉說了一遍。
林黛玉聽了反而擔心:“三哥為我私下要挾他們,這事若傳到聖上耳中,聖上豈非要怪罪三哥以權謀私?都察院尚未立案尚未公示的卷宗三哥就這樣拿出來給老太太看了,將來若流傳出去影響朝政,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林澗見林黛玉對賈寶玉被打的事情漠不關心,反而十分擔心他的安危,他心中受用,輕輕勾了勾唇角,方才笑道:“你何時見你三哥我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了?這府上老太太知道事關重大,她為她的兒子考慮,絕不敢外傳。”
“何況,聖上那裡,自有聖意予我。林姑娘,你不必擔憂。”
林澗知道林黛玉此番受了很大的驚嚇,事情雖然塵埃落定了,但林黛玉的心情肯定尚未完全平複下來。
林澗顧念她的心情,不但耐心溫柔的軟語安慰她,還告訴林黛玉,他還為她今後在賈府的生活安排了一層保障。
他見林黛玉沒有再哭了,便微微低眉,望著身側的人輕聲道:“縱他們心有忌憚不敢再欺負你,但你日後還都生活在這裡,我實在是不放心。我身邊的護衛都是男人,著實不方便放在你身邊保護你。我便讓人傳話回府,請我娘尋兩個調/教好的未嫁姑娘送來你這裡保護你。”
林家護衛其實也不全是男人,那些在戰場上犧牲了的軍士家中遺孤自然也有女孩兒。林家收養了來,小時候也如同那些男孩子一樣,讓女孩子們也讀書習武,長大之後聽憑她們自願選擇將來。
若願意嫁人的,林家便送一份嫁妝,讓女孩子正經出嫁。若有願意留在林家的女孩子,喬氏也替女孩子們尋了營生各自過活。
“有年紀與你相當的女孩子,功夫極好的尚未出嫁,她們若願意過來,我就將人送到你身邊保護你。我二嫂也不會功夫,她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世家小姐,我娘在她身邊也放了人保護她。與我身邊的護衛是一樣的道理。”
“我林家的人不歸賈府節製,賈府眾人無權壓製,她們隻會聽命於你。這兩個女孩子送了來,日後你也不用再用賈府的人傳遞消息迎來送往。我會再讓家裡送小廝和護衛過來,專在二門和大門外聽你的吩咐。你除了住在這裡,日後一應與我們往來之事,都不歸這府裡管了。如此一來,也不會再有前番消息傳不出來的事情發生了。”
“我林家的人領的都是我家的銀錢月例,不關賈府的事,他們無從置喙。所以,你不必憂心。”
有了會功夫的女護衛守在林黛玉的身邊,就算賈寶玉再來糾纏,也不會讓林黛玉被逼/迫到今日這般狼狽的地步了。
林黛玉本已經不哭了,但聽林澗樣樣事情為她考慮精細安排妥當,她心中極為感動,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天光看看林澗眉眼,那雙漂亮的瑞鳳眼中皆是溫柔疼惜的神色。
她不由得就想起錢英方才來時在院門前說出的那些話,錢英依照林澗吩咐趕人,將李紈都給趕出來了,她那鬨哄哄的院中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她讓雪雁出去,自己一個人在窗前站著,紫鵑站在門廊下,隔著窗格與她說起林澗來時的情景,她那時尚不知外頭的事情,但園子裡的人因林澗這一番折騰在外頭大呼小叫亂糟糟的鬨,她隱約也能聽見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