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對,他就是個橫行無忌的人,脾氣上來連皇子都敢打的人,又怎麼會懼怕區區榮國府呢?
但他做的這些事情,全都是為了她。
林黛玉心頭酸脹,心口更是酸澀,她輕輕抿了抿嘴,終於還是沒有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又掉了眼淚。
父母在世時,她以為父母待她那就是好;來了賈府,她以為賈母王夫人王熙鳳等人待她,那也是好。
但從未有人對她這樣好,好到一想起認識這個人以來他為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就心頭發熱,她就想哭。
她從前就覺得林澗像一束光,慢慢照亮了她的生活。如今,這束光,像是照亮了她的整顆心。
林黛玉毫無征兆的落淚,倒叫林澗愣了愣:“林姑娘,這好好的,你怎麼又哭了?是不是我說錯什麼話了?”
林黛玉搖頭,表示不是。可她偏又不說是為了什麼,倒讓林澗有些著急起來。
夕陽餘暉透過窗格灑在林黛玉的身上,林黛玉淚濕前襟,林澗一垂眼,忽而就看見林黛玉的裙擺上滿是泥水。
她今日穿著過膝的斜襟立領夾衣,裡頭穿著淺碧色的百褶裙,又是立在窗前的,上半身落在天光裡看得很清楚,下/半/身在陰影裡又被夾衣罩著,林澗隻顧著同她說話倒是沒有看見。
此時瞧見了,他便想起來,紫鵑同他講過的,林黛玉去了李紈那裡就被賈寶玉逼/迫,後來冒雨回了瀟湘館又被賈寶玉趕著來逼問,這一連串的事情突如其來紛遝而至,林黛玉心緒不寧壓根就沒顧得上更衣。
這雨是後來才停的,林黛玉一路匆忙回來肯定淋雨了,她素來身體不好,濕衣裳穿這麼久肯定是要生病的。
林澗再顧不得去問林黛玉為什麼又哭了,他連忙就要去找紫鵑進來,先服侍著林黛玉把衣裳換了是正經,其餘的事情之後再說。
可林黛玉卻沒讓他走,他才動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轉身,林黛玉就拉住了他的衣袖,一雙霧蒙蒙的水眸含淚望了過來。
“我自幼身子不好,請了很多名醫都治不好。後來來了一個癩頭和尚,他同我爹娘說,若要我這病好,除非從此不見外人,除非從此總不見哭聲,這病也就好了。這話奇怪,我爹娘也不理他,後來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再無人提起。”
“寶玉方才說,我同他的婚事被老太太定下來了,我不願理會他。可他追來瀟湘館,在外頭使勁拍門,逼我答他為何要疏遠為何要冷落他。他說,他去看過晴雯,晴雯撐著一口氣告訴他,說那天夜裡來瀟湘館的時候,看見你給我幾本書冊,見她去了,我卻將書冊故意藏起來不叫晴雯看見。”
“他從晴雯那裡聽見這話,忍了好些時日,今日見了我就來逼問我,問我你給我的是什麼書,叫我拿來給他看看。”
林黛玉淚落紛紛,她又回想起方才賈寶玉不顧眾人在場逼問她的那些話來。在李紈那裡,賈寶玉攔著她不讓她走時,他也說了好些逼問她的混賬話。
曾經她覺得賈寶玉是她身邊最親近的人,可那些話令她委屈又傷心,她無人訴說,憋在心裡又難受。當林澗憐惜溫柔的說要去找紫鵑進來為她更衣時,她就忍不住拉著他的衣袖,將這些話說給他聽了。
林澗望著默默垂淚的林黛玉,心中輕歎,他柔聲安慰她,見林黛玉淚落紛紛,這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他終究還是歎息一聲,伸手用溫熱指尖輕輕給她拭淚。他也沒有碰她的臉,隻是用指尖擦過林黛玉的眼角,輕輕揩掉她奪眶而出的眼淚。
方才他拿了身上乾淨帕子擦鞋,將帕子交給錢英去處理時,特意讓錢英去尋了乾淨清水來洗過手了,眼下沒有乾淨帕子可用,他也隻能將就這樣了。
可誰知他一擦淚,林黛玉這眼淚反而還收不住了,他越是拭淚,林黛玉的眼淚反而越多。
林澗皺了眉,靜靜看了林黛玉片刻,忽而往前走了兩步,縮短他和林黛玉之間的距離後,他伸手虛虛繞過林黛玉單薄的肩膀,將手放在林黛玉脖頸上,用了一點點力氣,將她的頭攬入他的懷中。
熱淚浸/濕他的衣襟,他感受到熱淚沁入衣衫落在胸口上的滾燙,他垂眸看著乖乖靠在他胸口上的人,沉聲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會讓你哭的。永遠都不會。”
林澗指節分明的大手壓在林黛玉的脖頸上,但它並沒有直接接觸到林黛玉的皮膚,林黛玉的頭發散在背後,林澗的手壓著林黛玉的頭發,他甚至都來不及感受她烏黑發絲的順滑,隻是感覺到了一手頭發上因淋雨而殘留下來的濕意。
林澗輕輕撫了撫林黛玉的後腦,他的手用了一點力氣,他感覺到林黛玉平靜了一些,他便又沉聲道:“彆再為他哭了。他不值得。”
林黛玉哭得眼睛疼,她也不想哭,可是她偏偏忍不住心裡的委屈。
在被林澗摁入懷中的時候,林黛玉的額頭貼著林澗的胸口,她聽到了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感受到了他的細心與溫柔,他的霸道與維護。
她聽到了他那兩句話,心裡的委屈與憤懣被漸漸撫平,她慢慢止住了眼淚。
上一回偶爾被林澗用帕子擦淚時,她就聞到了帕子上有好聞的味道,此時貼著他的胸口,林黛玉呼吸間都是他衣衫上的味道。
林澗的衣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氣,他的氣息就像是她院中那一叢叢的風竹般清新怡人,聞之令人安心。
林黛玉隱隱還能聞到他身上清淡悠遠的藥香。那是她做給林澗藥包裡的香氣。藥香陣陣沁入心口,林黛玉的情緒也在藥香浸/潤下漸漸平和下來。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林黛玉的手悄悄抓/住了林澗腰間的衣擺。
林澗一身勁裝,衣裳都是貼身裁剪的,林黛玉的手一抓上去,儘管力道很輕,但林澗還是敏銳的感覺到了。
說句實在話,林澗是真的不想放開林黛玉,但他想到林黛玉還穿著濕衣,還是在她情緒平靜下來後將右手一鬆,把人給放開了。
他主動退開兩步,垂眸瞧了瞧林黛玉的眼睛,見林黛玉確實不哭了,他才柔聲道:“姑娘穿著濕衣不好,仔細明日生病。我讓紫鵑進來給姑娘更衣,姑娘洗漱一下。”
林黛玉望了望林澗腰側讓她抓出褶皺來的地方,又望了望林澗衣襟前讓她哭濕的一片衣衫,她輕輕抿唇,著實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太陽已經落山了,隻剩一點點餘暉掛在遠方天際,天色暗了下來,屋裡尚未點燈有些昏暗,可林黛玉卻覺得林澗的眼睛格外的明亮,他專注的望著自己,讓林黛玉的心都忍不住悸動起來。
林黛玉伸手按了按胸口,點頭應了一聲好。
林澗出去叫紫鵑進來服侍林黛玉更衣,他還特意囑咐紫鵑,讓紫鵑給林黛玉更衣後給她的眼睛上藥。她哭得那麼厲害,又哭了那麼多,今日要是不上藥的話,隻怕明日都腫得把眼睛擋住看不見人了。
林澗將小陳和錢英留下,讓其餘人都回去。
“眼下這裡沒事了,你們都回去。省得人多,倒叫這府裡的人心裡不安寧。回去告訴老爺夫人,林姑娘沒事了,叫他們不必擔心。明日我還要去上朝,隻怕晌午之後才能回府,老爺夫人若問起這裡情形,你們直說便是,若有話要問我的,就等我回去之後再問。”
錢英問林澗:“少爺的意思,是今夜不回府了麼?”
“對,我不回去,”林澗抬頭看看天色,淡聲道,“我不放心這裡,要在這裡守上一夜。等家裡把人送來了,我明日到了時辰直接去上朝,就不回去了。”
錢英卻覺得有幾分不妥:“少爺,這是內宅,您歇在這裡,若是傳出去,隻怕不妥當啊。”
錢英是擔心這樣會對林黛玉造成不好的影響。
林澗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心思,挑眉道:“沒有什麼不妥當的。我又沒說要歇在屋裡。我是要在這裡守夜。就搬一把椅子坐在門口罷了。這府裡才出了那樣逼/迫林姑娘的事情,我為她守夜,這話縱傳出去,也是說我不放心賈府,與她不相乾。待他們回府將挑的女護衛送了來,就更沒什麼說的了。”
“何況還有你們在,有了前頭的事情做例,我看誰還敢胡說八道亂嚼舌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