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澗點頭:“那我們就去那裡。”
藥堂醫館的新店麵是孫姨娘使人盤下來的,那店麵是個小二層,後頭還有個很小的一進小院子,充作庫房和掌櫃夥計們的臥房。那店麵位置林澗知道,就在五條街開外,林澗也懶得騎馬,便讓錢英牽著馬,兩個人一道走過去就是了。
不過,林澗身上穿著官服,就這麼大喇喇的上街肯定是不妥當的。都察院的值房裡備著他的衣裳,他便回了一趟都察院,換下官服後方才同錢英往新店麵那邊去。
這一路上經過兩三個衙門,眾人都在辦公,但也有不少官員來往形色匆匆,與林澗打照麵的時候,給林澗匆匆行了禮,這目光總會在林澗身上多停留幾分。
見眾人這等反應,等離了衙門這邊,林澗才淡聲道:“想必這會兒,聖上為我在大朝會上延請太醫的事情已經傳遍都中了?”
錢英低聲道:“屬下一直守在宮門外。聖上派人去太醫院請太醫時,消息就已經傳出來了。這個時候,想必整個都中都已經知道少爺身子不好,已經積勞成疾了。”
林澗淡淡勾唇:“那不是很好麼?這個消息,對於某些人來說,可是等了很久的。”
“既然我都已經積勞成疾了,聖上當眾囑我回家休息,那從今日開始,除了定好的辦公時辰之外,這該回去的時候,就回府,也不必再在值房過夜了。這大半個月的時間,也足夠他們折騰了,不是麼?”
錢英道:“若回府,那少爺的安排?”
林澗笑道:“無妨。這回府了,不還照樣可以把公文帶回府中閱看麼?再說了,那些律例卷宗我都不曾看完,有些公示過的案件卷宗,可以帶回府裡的,你便搬幾摞回來便是了。隻要旁人瞧見,我縱在家也放心不下院中公務,這就可以了。這積勞成疾啊,總有一日是要發作出來的。我自不會令他們失望。”
錢英道:“少爺心思縝密,事情自然不會有變。”
“但,屬下隻是有些擔心,少爺日漸清減,如今外頭都知道少爺生了病,夫人那裡恐還覺得不如何,但林姑娘那裡,隻怕是會更擔心少爺的。若往後再……屬下想,這恐怕有違少爺的初衷了。”
林澗聞言,垂眸默默片刻,他伸手摁了摁胸口貼著放著藥包的位置,想著錢英這些時日帶回來的那幾個繡工極為精致的藥包,他的眉眼漸漸柔和下來,半晌才輕歎道:“先前但凡有機會便要她瞧見我身體不好操勞過度,就為了讓她擔心我記掛我,如今知道她擔心,今日這消息再傳到她耳朵裡,隻怕她越發擔心我了。我這心裡,倒真有些舍不得了。”
錢英道:“那少爺的意思是,要與林姑娘說明麼?”
“說明?”
林澗挑眉,反問錢英,“說明什麼?你自個兒好好想想,這些事能一股腦都告訴她嗎?”
林澗睨了他一眼,輕飄飄丟出一句話,給錢英下了封口令,“這事兒,你一個字都不許說,我也不說。”
林澗是雲淡風輕自有打算,錢英卻替他擔心:“少爺,這事兒一直瞞著,回頭總有真/相大白的時候。要是林姑娘知道了,生了氣可怎麼辦呢?”
林澗低眉淺笑:“她不會生氣的。”
錢英愣了愣,很是不明白林澗為何這般篤定。
林澗並未給錢英多做解釋,眼瞧著走上了人多的街上,錢英也就不再同林澗說起這件事了。
縱有太陽,但已過立冬,這冬日的風是冷的,呼吸間也是冬日晨間特有的寒冽涼氣。
林澗肺腑之間本就因咳了一早上而有些抽抽生疼,況他還沒來得及照著方子煎藥喝藥,這凜冽寒氣吸入肺腑之間,越發讓他覺得呼吸都是疼的,縱一路上沉默不語,也仍是免不了摁著胸口咳嗽兩聲。
林澗每每皺眉咳嗽,錢英都會無比擔憂的眼神望向林澗,好幾次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深歎一聲,什麼話都沒有說。
林澗到藥堂新店麵的時候,孫姨娘正在樓下張羅,見林澗來了,忙給林澗行禮,並告訴林澗說,喬氏和林黛玉都在二層歇腳飲茶。
林澗到了二層見到喬氏和林黛玉,喬氏一見了他就皺眉:“今日雖有太陽,但也還冷,怎麼穿得這麼單薄就出來了?也不披個披風呢?”
喬氏沒想到林澗會來,也沒戴著林澗的披風來,她見林澗的嘴唇都凍得發白,便將自己手上的手爐塞到林澗手中,又將她自己的披風拿來親自給林澗係上。
“你十來天不曾回府了,叫錢英帶話回來說都察院公務忙,我再三囑咐叫你好好照顧身體,你怎麼偏是不聽呢?這天氣一日冷似一日,你還穿得這麼少,這不是成心招我心疼麼?”
“對了,今兒不是大朝會麼?怎麼有時間來這裡尋我和林姑娘了?”
林澗接了手爐在手裡暖著,卻不肯要喬氏的披風,他一進來就看見了,這屋角燃著炭盆,比外頭暖和多了,他再待一會兒身上就能暖和起來的。
喬氏卻不依,定要林澗將披風披著,林澗無法,見喬氏披風是深藍色雲錦暗紋緞麵的,也就罷手了。
林澗含笑望了林黛玉一眼,喚她一聲林姑娘,才答喬氏道:“聖上開恩,允我一日假期回府休息,我想著娘和林姑娘在這裡,便過來瞧一瞧。”
喬氏道:“聖上允你休息,是瞧著你病了?”
“你忙公務,這些時連休息也顧不上,你就算不讓人同我說我也知道,瞧你這病懨懨的樣子,還能有好麼?彆打量我們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一會兒功夫,整個都中都傳遍了,今兒大朝會上,聖上見你一直咳嗽,特意在散朝的時候請太醫來給你診治,太醫說你是積勞成疾傷了肺腑才生了咳症,聖上擔憂你,這才允了你休息。你的人什麼都不同我說,要不是這消息都傳遍了,你打算瞞我到何時呢?”
林澗抱著手爐坐在桌前安安靜靜的聽喬氏把話說完,才從袖中把太醫給藥方拿出來遞到喬氏手邊:“娘,我還沒有喝藥呢。宮裡不方便給我煎藥,我也不好往太醫院去。這方子我帶了出來,我進來的時候就瞧見了,咱們這醫館裡就有藥爐子,也有藥材,還請娘費心,替我熬藥。我這咳的實在是太難受了。”
喬氏見林澗裝乖,又見他著實難受,連藥方都拿出來了,也就顧不上再去數落林澗了。喬氏將藥方拿在手裡,轉頭默默瞧了林黛玉一眼,到底還是起身親自到樓下取藥材給林澗煎藥去了。
林黛玉要跟著一起去,喬氏讓她坐著彆動:“外頭冷,你身子不好就彆出去了。你陪著小澗坐一會兒,我盯著他們將藥煎好了就送上來。不是什麼大事兒,一會兒就好了。”
喬氏堅持不肯讓林黛玉同去,林黛玉無法,隻得又坐下。
方才喬氏同林澗說話時,林黛玉並未插話,她也就是在最開始的時候,在林澗喚她一聲林姑娘時叫了林澗一聲三哥,此後再未開口。
林黛玉雖未開口,可目光卻一直靜靜落在林澗的身上。
她大半個月未曾看見林澗,林澗之近況她都是從錢英等人來瀟湘館探望她時才知道的。
她知道林澗的身體依舊不太好,她心裡也頗為記掛,但令林黛玉沒有想到的是林澗的情形看起來會這樣糟糕。
他何等意氣風發的人物,才半月未見,竟清減如許。人消瘦了許多,偏他身形還如從前一樣挺拔,這般看來,越發顯得整個人鋒銳淩厲,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寶劍,隻一眼,便被那寒光冷意戳中心房。
這人風骨依舊,隻是瘦得讓她心疼。
方才同喬氏一起聽見宮中傳出的消息時,林黛玉心裡就沉甸甸的,滿心都為林澗擔憂,此番見了牽腸掛肚的人,這一顆心未曾放下,反倒高高揪起,令她始終無法釋懷。
她承他維護體貼之情,她就總想為他做點什麼。可偏偏她又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林黛玉揣著一顆心的焦灼擔憂,她想,僅僅隻是為他繡幾個藥包,叮囑幾句保重身體的話,這遠遠不夠。
這又怎麼足夠呢?這根本無法緩解他的病痛,更無法緩解她內心的擔憂。
她最知病痛磨人,想著林澗如今深受病痛折磨,林黛玉心裡就難受,她恨不得以身相替,惟願林澗安好如初。
思緒一時蔓延開來,林黛玉目光盈盈望著林澗,心裡忽又有些怨他,怨他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怨他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怨他這麼體貼細心的人,怎麼不知好好照顧自己,偏要惹她為他擔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