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又是大朝會。
自林澗舉推蕭煜做皇太子, 而承聖帝既沒有立蕭胤為皇太子,也沒有立蕭煜為皇太子, 反而將諸皇子封王之後,這朝中便是暗湧不斷,也是從那天開始, 朝中幾股勢力交錯相爭, 而林澗的處境, 也同那日一樣,明哲保身者和站在睿王勢力一邊的人,都不搭理林澗。
林澗是都察院僉都禦史, 其職責便是帶領轄下禦史糾察百官監督風紀,像他這樣的人, 自然是不該和百官們走得太近的, 像這樣無人搭理親近, 才是正常的。
便是林澗自己也樂在其中,從容自若, 並不覺得被朝中百官不待見是窘境。
這日上朝來, 他正往朝殿去,可巧正在路上遇上了應天逸。應天逸便與他結伴一道往大廣場而去。
天色未明,天氣又冷,應天逸轉頭看了看林澗,借著微弱的天光仔細瞧了瞧林澗的官服, 關切道:“林大人, 我聽聞你這些時日都歇在都察院值房中, 已有數天不曾回家了。林大人,縱你年輕,但也要保重身體啊。我看你可比前些時瘦多了,臉色也不大好。這公務固然要緊,但也不能不顧惜自己的身體啊。”
應天逸於讀書做學問上頗有天賦,但為參加科舉考試,他也是從小苦讀出來的。家中父輩雖然重視他的讀書,但也沒有一味的逼著他天天讀書,這勞逸結合鍛煉身體也是父輩一直強調的。
這也是應天逸直至五旬還精神矍鑠脊背挺拔頭發烏黑濃密的原因。
翰林院與都察院的衙門不在一處,應天逸平日也遇不到林澗,關於林澗宵衣旰食夜夜宿在都察院廢寢忘食忙於公務的事情,各個衙門都有傳言,應天逸聽到了便有些擔心林澗的身體吃不消。
這年輕人身體底子好,但也禁不住這樣折騰。他素知林澗從小身體好得要命,大冬天的在雪地裡滾了一身的泥水第二天照舊生龍活虎一點事情都沒有,就唯一的一回臥床休養,還是跟昭王打架,兩個人兩敗俱傷,這才消停了幾個月。
應天逸在上書房教書七年,就沒見過林澗生病。
可每每上朝或在大朝會上,他都看見林澗臉色不好,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前幾回應天逸都忍住了沒說什麼,這回看見林澗原本合身的官服穿在身上都空空蕩蕩的,應天逸就越發擔心了。
這小子也太拚命了,哪有這麼作踐自己身體的人呢?應天逸瞧著林澗領口露出的三層內衫,可見林澗穿得也不少,偏偏竟還是這樣瘦。
周圍數步外還有一同往朝殿上去的大臣們,應天逸不能叫林澗小名,隻能稱他做林大人,但眼中關切卻真情實意,是切切實實的為林澗的健康擔心。
林澗謝了應天逸的關心,淺淺勾唇含笑道:“先生放心,先生的話我記住了。”
他說了會好好保重身體,可這樣雲淡風輕的態度,讓頗為熟悉他性情的應天逸不由持懷疑的態度。尤其是在聽到林澗屈指成拳放在唇邊掩飾自己的咳嗽聲時,應天逸更是忍不住大歎了一聲。
他也讀過幾本醫理書,雖不大通,但也能聽出來,林澗這咳嗽似是已入肺腑了。
蕭煜不知何時與他們並肩而行,他轉眸淡淡看了林澗,才輕聲道:“先生不用擔心。林禦史年輕,他不會有事的。”
應天逸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多心,他總覺得蕭煜看向林澗的眼神彆有深意,映襯著將明未明的天色,蕭煜那深邃眸中緩緩淌過他看不懂也看不明白的幽暗眸光。
林澗聽見這話,垂眸淡淡笑了笑:“殿下說得對,我不會有事的。”
彼時朝會的時辰快要到了,還在廣場上的大臣們都加快了腳步往朝殿內去,不多時,林澗、應天逸、蕭煜三人就落在了最後麵。
周圍四下都已無人,蕭煜忽而又轉頭看向林澗,對著他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小澗,我從通州帶回來送與你的那個小盒子,那裡頭的東西,應該不久之後就能派上用場了?”
林澗眯著眼睛笑道:“殿下說的是。再過不久,就可以拿出來用一用了。”
應天逸就在旁邊同林澗和蕭煜一道走著,他礙於身份,稍稍往後落後一點點,以示對蕭煜的尊重。
但林澗和蕭煜說話也沒有刻意放低聲音,此時他們周圍沒有人,應天逸很清楚的聽到了林澗和蕭煜的對話,可是,他們究竟說的是什麼事情,應天逸也聽不懂。
他隻是本能的覺得,林澗和昭王暗中有什麼謀劃,而且這謀劃似乎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了。
但僅僅憑借這簡短的幾句話,應天逸難窺全貌。他隻是下意識的有些擔心,正當他準備問個究竟的時候,才發現他們已經進了朝殿,大家各自站好,而這會兒人多,應天逸也就沒法將自己的疑問問出口了。
林澗去自己的位置上站著之前,特地轉眸對著應天逸笑了一下,應天逸看見林澗眸中明澈的笑意,忽然就想起前不久那次大朝會上林澗對他說的話來了。
罷了。應天逸心想,林澗不願他牽扯局中,他和昭王殿下既然不願明說,他又何必去問呢?想到這裡,應天逸乾脆打消了念頭,規規矩矩的站到他的位置上去了。
今日朝會上所議之事甚多,但都察院並沒有什麼需要上奏的事情,林澗不曾開口,承聖帝也不曾點名讓林澗說些什麼,待一個多時辰後,所議之事俱都完結,承聖帝叫了散,卻又在眾臣準備離開之前叫住了林澗。
“林卿,朕方才就注意到你一直咳嗽,朕聽說這些日子你一直宿在都察院中連家也不曾回過。朕看你的氣色也不好,你年紀輕輕的,還是要保重身體啊。”
承聖帝叫住林澗說話,他不曾離座,眾臣也不能就走,隻能一個個都站在原處聽著承聖帝同林澗說話。
說起來,這位都察院僉都禦史的勤勉公務日漸消瘦他們也是在數次朝會上看在眼裡的,但這朝中勤勉公務的大臣大有人在,也有比林澗更用心的,可偏偏這林澗就能得了承聖帝的親口關懷與問候,要說這位林家小侯爺縱然被罰過,但仍舊是聖寵不衰的。
殿上咳嗽算是禦前失儀。若換了旁人,若招致承聖帝不喜,還會被申飭幾句。
偏林澗簡在帝心,又是為衙門公事勞碌至此,且眾臣也是看見了的,林澗咳嗽時拚命壓抑聲音,並不想被眾人聽見,也就是離得近的幾個禦史聽見了林澗壓低了聲音的咳嗽,若非承聖帝特彆關注,其實完全是可以被忽略掉的。
林澗謝了聖恩垂詢,承聖帝見他如此,乾脆召了太醫上殿來為他診治。
“朕聽說你身子一直不舒服,但都不願意請醫治療,說是怕耽誤了公事。朕知道,你無非是仗著自個兒年輕,想著扛一扛就過去了。朕曉得你在皖南出海打仗時也是這樣,朕喜歡你的性情,可這案牘勞神不是小事,你年紀輕輕的還未成家,可彆熬乾了自己,將來落下病根,朕都替你惋惜。”
說話間,太醫已至殿上,承聖帝揮了揮手,命太醫為林澗診治。
林澗將左手衣袖挽起來,請太醫給他診脈,便是太醫給他診脈的時候,林澗仍舊時不時的咳嗽。
太醫診斷過後,同承聖帝彙報:“聖上,林大人這是勞神過度,夜不安寢,思慮過重引起的病症。近日天氣漸冷,林大人血氣虧虛,以至於傷了心肺,這才有了咳症。這原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待微臣開一副方子,林大人按時服用即可。但服藥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林大人還是要好好注意休息的。如不好好保養身子,咳症加重,往後再生出什麼病症來,那就難說了。”
承聖帝神色凜然,忙讓太醫開了藥方,又令林澗將藥方收好,回去暗示服藥,並對林澗說這是聖旨,不許他再怠慢自己的身子了。
林澗領了藥方跪謝恩典,殿上群臣為了他這難得的恩寵和他的病症悄然議論時,誰都沒有注意到,林澗的眸中閃過點點寒霜冷意。
一時散了朝,林澗出了宮門就瞧見錢英站在宮門外等著他。
林澗送了應天逸和蕭煜,這才回身去錢英處,他令錢英牽馬,自己則在一旁漫步,他也不騎馬,就默默望著宮門外散去的這些朝臣,時不時掩唇咳嗽兩聲。
“少爺,咱們是回都察院嗎?”
林澗昨夜沒回西園,就如先前應天逸承聖帝所說的那樣,他這些時日一直都宿在都察院中並未回過西園,今晨大朝會,他就是直接從都察院的值房中過來的。
林澗輕輕搖了搖頭:“今日就不去都察院了。夫人同林姑娘見麵了嗎?她們這會兒在何處?”
承聖帝不僅請了太醫為他診治,在太醫為他診治開了藥方後,承聖帝還允他一日假期,說縱今日不是休沐日,也給林澗放假一日,讓林澗回去見見家人,休息休息。
錢英聞言道:“夫人同林姑娘約在新盤下的店麵那裡相見。林姑娘辰時三刻就出門了,想來這回應該已經到了。夫人和林姑娘今日要在那裡麵見幾位請來的醫館坐堂大夫,想來這一上午應都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