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這回倒回答得很快:“下官跟隨侯爺日久,下官知道聖上的心意。但未得侯爺許可,下官並沒有將這些都告訴過二叔。不過,二叔也同下官說過了,他說無論結果怎樣,但憑聖上裁決,他都領受就是了。”
林澗淡淡一笑:“你二叔倒是通透。”
“行了,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你回去告訴他,事兒我這裡記下了,他想要那塊玉,事後我會給他拿回來。但從現在起,他不能透露半分已經將這件事告訴你了的跡象,你們往常如何相處,往後也還如何相處。馮紫英那裡,他要繼續與之周旋,拖延一段時日後再答應他。等真到了那一日,會有人告訴他如何做的。其餘的事情,你們就不用管了。”
林澗言罷,又特意深深看了賈璉一眼,“你也一樣。好好辦你的差,其餘的不相乾的事情,你都不必理會。隻不過,這事過後,你大概得委屈一段時日,能保住都察院的差事就不錯了,至於升遷之事,這三四年內就不要想了。等你熬過這段時日,往後也就不會這麼艱難了。”
賈璉道:“侯爺放心,下官會謹記侯爺的話。”
林澗起身瞧了瞧窗外,便淡聲讓賈璉趁著這時候離開:“現下外頭沒什麼人,這會兒雪大,你出去旁人也瞧不見,你便去。若再有事,我會讓錢英尋你的。”
賈璉該說的話已說完,當即起身對著林澗一禮,而後便悄悄冒著風雪回他自己的值房那邊去了。
林澗又重回椅子上坐著,賈璉走了,他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便下意識坐成了從前在前鋒營帳中那豪邁的坐法。
錢英將身上的雪花撣乾淨後,挑簾一進來,就看見林澗大馬金刀的坐在炭盆前,盯著炭盆裡燒得通紅的銀絲炭出神。
錢英到林澗身前立住,叫了林澗一聲:“少爺。”
林澗低垂眼皮,眼珠子輕輕動了動,才淡聲道:“你就站在門口,賈璉方才的話,你都聽見了?”
錢英點頭:“屬下都聽見了。”
縱外間風雪不斷聲音很大,但錢英習武之人,隻站在門口,也能聽見賈璉與林澗的談話之聲。但這也是錢英耳力過人,若換了旁人,是斷斷聽不到的。
林澗便問錢英:“賈璉的話,你怎麼看?”
錢英想了想,方道:“先時少爺身體不好,賈都事但凡遇見少爺時總會關切詢問,後來少爺病勢重了些,就這些日子以來,外頭一應尚是如此,但私下裡,賈都事卻再也不問少爺的病情了。”
林澗聞言輕輕笑了笑:“這次的布局,我沒有同賈璉透露分毫。他官階太低身份尷尬,在這件事中,他縱然不參與也會受到牽累,不參與都不好,不論參與哪一頭,將來都對他的前程有礙。如今這樣才是對他最好的安排。”
“但他也是個聰明人,他深知聖上同我的心思,一開始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每每關切詢問,但後來看見睿王勢大,聖上與昭王這邊不過表麵應付,他隻要稍稍一想便知道我們的打算,這心裡既然知道是個計,又何必再去做糊塗人呢?不過,他心裡就算跟明鏡兒似的清楚明白,但卻一個字都不說出來,也著實是長進了。”
錢英道:“那少爺的意思,是真要護著賈家二房麼?”
林澗望著他笑:“你有什麼顧慮,不妨直言。”
錢英抿唇道:“少爺會用將計就計,難道他們就不會用麼?若此事是馮家的一個計策,靠著賈政的口說出一個假日子引少爺上鉤,那到時豈不是被他們反將一軍麼?屬下覺得,賈璉的話,不可全信。”
林澗笑道:“你這話沒錯。其實,坦白說,賈璉的話,不管信與不信都對大局沒有妨礙。你想想,咱們的人,昭王殿下的人,還有聖上的人,不是早都暗中探清楚他們的日子了嗎?那時間與賈政所說相差無幾,應不會有錯的。這在他們看來是大事,縱然走漏風聲,也不可能輕易更改。要知道籌備不易,他們自認占了上風,勝算極大,縱然我們知道了,他們也是鐵了心要搏一搏的。”
“至於那塊玉,若有可能,到時你記得全須全影的從馮紫英那裡拿回來便是了。若玉回來賈寶玉就能好,那賈家也算是欠了我一個天大的人情,若他們逃得此劫,劫後餘生,也能得一個控製他們的辦法。這對咱們來說,還是有利的。”
林澗在炭盆前坐久了覺得熱,便起身來在屋中走一走,他從窗格往外頭望出去,見外頭人多了起來,知道眾同僚都來辦公了,他便走到桌案前,將昨日未完成的公文拿出來繼續閱看批複。
錢英見林澗開始辦公,便不再打擾他,斂聲悄然退了出去。
錢英出去的時候,幾縷寒風夾雜著雪花從挑起的門簾中透了進來,林澗竟覺得這幾縷寒風吹得人格外順暢,但過後,他卻捂著胸口咳嗽了好幾聲。
錢英沒再進來,林澗起身將方才的半盞殘茶倒入屋中一處炭盆中,炭盆瞬間熄滅,屋內也跟著涼下來一些。
林澗又自己斟了熱茶,飲下後方覺得身上又舒坦了幾分,他瞧著眼前公文不由輕輕眯了眯眼睛,這做病人著實不易,不過也罷了,新年元宵眼瞧著也不遠了,他倒還有幾分盼頭在的。
錢英過了半個時辰後再進來時,就格外注意了,他伸手壓著門簾,沒讓一絲一毫的風雪從門縫裡透進來,林澗聽見聲響,放下手中公文抬眸去看他,不由失笑。
“什麼事?”林澗問道。
錢英麵色凝重:“少爺,剛剛收到的消息。”
“大少爺和二少爺因公事耽擱未能出行,啟程後還未嶺南,就在彙合的前一天,各自在路上遇到風雪,大雪封路,大少爺和二少爺沒法子再往下走了,隻能退回去。少爺的冠禮,大少爺和二少爺趕不回來參加不了了。”
“老爺和夫人那邊,因山路崩塌,被困在崇蓮寺內出不來,那邊大雪封山也是一樣的困境。少爺的冠禮,老爺和夫人也出席不了。”
“除了這兩件,都中少爺所請之人都確定會來,隻不過,他們或多或少都遇到了一些麻煩。有些他們自己就解決了,有些,是按照少爺吩咐,屬下派人暗中替他們解決的。”
聞聽錢英帶來的壞消息,林澗麵上並無意外之色,他神色鎮定,眸底卻有幾分冷色:“老爺夫人,大哥二哥,他們人怎麼樣?”
錢英答:“少爺放心。大少爺二少爺,老爺夫人都無事。隨行人等也一概無事。大雪封路,也隻是封住了路,麻煩事牽絆,也隻是將人牽絆住了,他們隻為阻隔大少爺二少爺及老爺夫人的行程,護衛們儘忠儘責,人都是無事的。”
林澗眯了眯眼,將手裡的筆也擱下了:“我早知道會是這樣。林家護衛可不是他們輕易能夠破的。他們要動林家的人,也得有那個本事才行。隻是事情不能做得太明顯,他們有心壞我的冠禮,縱然傷不到我林家的人,給我搗亂還是可以做到的。大哥二哥那邊回不來,老爺夫人那邊回不來,這都無事,隻要他們好好的,夫人陪在老爺身邊,這就足夠了。”
“他們不回來,瞧不見冠禮上的事,倒也挺好的。不然事後,大哥又要擔心,二哥又要責我胡鬨了。”
錢英道:“大少爺二少爺,老爺夫人見沒法出行,已經返回安全地方了。少爺放心。”
林澗點頭,低眸輕笑道:“我自然是放心的。想必聽見這個消息,他們也放心了?”
林澗要在冠禮上搞事,他亦知道那些人不會放過這個給他搗亂的機會。他是特意讓喬氏去崇蓮寺陪伴在林鴻身邊的,否則若喬氏不走,他們肯定會單獨對喬氏下手,那並不是林澗想要看見的。
可若早知道他們會動手阻礙他的至親來參加他的冠禮,他發信讓林鴻等人不啟程不回都中,這便不符合布局的初衷了。因此,林澗放任事態發展,隻暗中讓人警戒,如此一來,林鴻等人趕路卻因大雪封路無法回都中,會讓那些人以為一切儘在他們的掌握之中,自會讓他們放鬆警惕,以便林澗暗中謀局。
錢英輕歎道:“他們自然能放心。隻是對少爺太狠了。”
“少爺的至親都無法親證少爺冠禮,他們就是要讓少爺終生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