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二十加冠自有一定的章程。
林澗冠禮正賓為應天逸,應天逸是正經科舉出身,最是推崇古禮的人。林澗的冠禮便皆是按照古禮來的。
林黛玉看著應天逸為林澗莊重加冠,眾人倒都屏息斂聲無人說話,一時廳中便隻有應天逸的聲音回響。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再加曰:“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林鴻喬氏未歸,但林鴻喬氏有書信送回,言說林澗表字請由應天逸來取。
加冠後,應天逸便給林澗取字——是為雲溪二字。
林澗一聽倒笑起來,他也不管廳中眾人如何想,也不管隔廊上的女客如何想,張口便對應天逸笑道:“先生所說的這兩個字,倒像是女子的小字。不如先生再為我重取一個?”
原本莊重肅穆的氣氛一下子就讓林澗這句話給破壞掉了。氣氛陡然一鬆,好些人臉上也都有了些許笑意。
應天逸聽見這話就瞪了林澗一眼,但他素來知曉林澗的性子,見他先前安安分分的把冠禮都行完了,對於林澗這話也就沒多說什麼,更沒同意給林澗重取一個。
應天逸道:“你名中澗字便有山水之意。你天性縱情不愛拘束,又常有驚人之舉。旁人是靜看山水人間,到了你這兒確實縱情山水人間。我小時瞧你胡鬨,便總是想起摩詰居士那句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你就是那隻驚了月色的鳥,偏偏你的字又寫得好,你小時習字,我站在你跟前半日,你也不曾抬頭瞧我一眼,偏又有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的寧靜。”
“瞧你靜下來,就總叫我想起摩詰居士寫於雲溪的雜題五首。想必你也知道,我頗偏愛這五首詩,當年先父見背,我在家丁憂時還曾出外找尋過雲溪之地。隻可惜年代久遠,地方已不可考了。便是雲溪彆墅自然也是沒有了的。可這雲溪之地,卻也是如同世外桃源一樣的好地方。你說說,這樣好的兩個字,不是正好與你相配嗎?”
“你這心啊,深深淺淺溝溝坎坎,用這雲溪二字,也好給你壓一壓。將來脫出山水人間,願你也能收一收你這潑皮性子。”
說到後來,應天逸也是繃不住了,到底還是含笑說了最後的話。
叫應天逸這麼一說,林澗倒也挺喜歡這雲溪二字的。他給應天逸躬身行禮,鄭重給應天逸道謝。
可當林澗再度直起身子時,他忽而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來。
其實在冠禮進行過程中,林澗一直都有咳嗽,隻不過為了不影響冠禮的進行,林澗一直都在強忍著,便是實在忍不住了,也隻是壓低了聲音小小的捂著胸口咳嗽兩聲。
這會兒冠禮行完,林澗實在是忍不住了,況大廳的門窗一直都敞開著,對於他這久病之人,風雪侵襲自然十分厲害,受涼之後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咳得臉都紅透了,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林澗這動靜把眾人都嚇了一跳,應天逸連忙上前給他順氣,冠禮也已經行完了,應天逸索性吩咐了人,將門窗都給關起來,先讓廳中暖和起來才是最要緊的。
有人照著吩咐去關門關窗,有人照著應天逸的吩咐跑出去請大夫,有人忙著去拿林澗的藥來,而林澗在蕭煜迎上來看他時,他趁眾人不注意輕輕按了按蕭煜伸過來扶著他的胳膊,然後便在一陣猛烈的咳嗽後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
林澗身上穿的是深色衣衫,可他這一口鮮血吐出來,鬨出的動靜極大,廳中眾人都看見了不說,隔廊上的女客們也都瞧了個一清二楚,一時眾人就都騷/動了起來。
餘貴妃和元嘉公主赫然起身,要不是餘貴妃還記掛著下頭有男客在,一把扯住了當即就往下跑的元嘉公主,隻怕應夫人也會因為一時情急跑下去了。
餘貴妃滿麵焦急之色,卻也不能馬上下去,隻能命人先去下頭查看情況。
林澗吐血將眾人都給嚇著了,他吐血過後便渾身虛軟,靠在蕭煜身上難以起身,應天逸乾脆也不要人關門關窗了,直接讓人將林澗送到了他的臥房裡。
蕭煜和十皇子、十二皇子跟進去照顧林澗,應天逸則留在外頭招呼客人。
林家請人來觀禮,自然也是備了宴席的。冠禮之後正是用飯的時辰,宴席飯食早已備好,用飯的地方也早已準備妥當,隻待客人們入席便可開宴了。
可是眼下突發這樣的事情,客人們有哪裡還有心思留下來用飯呢?來的皆是與林家交好的人家,林鴻與喬氏不在,林澗主持西園一切事務,如今他病成那個樣子,眾人都怕給主人家添麻煩,倒都紛紛告辭離開了。
不過,與林家更親密些的人家縱然人走了,卻也打定主意回府之後不時派人來西園打聽消息,看看林澗的病究竟如何。應天逸本是留下來待客的,結果倒同應夫人一起成了送客的人。
廳中男客漸漸散光,隔廊內的女客們也在應夫人的陪同下往府門那邊去了,她們都是要離府回家的。
林澗吐血是陡然突發事故,事發突然,府中上下難免忙亂,但也隻是那麼一刻有些忙亂,過後眾人雖行色匆匆各自都有差事在身上,但已沒有之前那等慌亂的感覺了。
可應夫人走後,竟也沒人來看顧林黛玉了。
林黛玉在看見林澗吐血的那一刻,她也是赫然站起,緊接著她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樣,難受的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有那麼一瞬間,望著林澗吐出的鮮血和林澗那虛弱的模樣,林黛玉覺得自己原本暖和的手腳瞬間都冰涼了。
林黛玉一直在發愣,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知道隔廊裡的人都走/光了,她才慢慢回過神來。
林黛玉覺得這一段時間很長,又覺得這一段時間很短,她不過一發愣,醒過神來發現眾人都走/光了,其實這段時間並沒有那麼長,也沒有那麼短,不過一刻鐘而已。
回過神來的林黛玉第一個念頭便是要去看看林澗。
她甚至將紫鵑伸過來要扶她的手直接推開了,腳下生風走得飛快,連大紅大氅都來不及披,直接就出了隔廊,穿過大廳要往林澗的臥房去看他。
經過大廳的時候,廳中已無旁人在,隻有林家的幾個護衛在廳中清掃地麵並清洗林澗吐出來的血跡。
林黛玉一眼瞥見那血跡,腳下一軟,差點就踉蹌摔倒,幸虧一直緊緊跟在林黛玉身後的香霧眼疾手快將她給扶住了。
林黛玉借著香霧送過來的力道站穩了身子,她都不敢再看那血跡第二眼,可方才看見的那一灘血跡的畫麵卻深深印刻在她的腦海中,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了。
大廳的門窗依舊大敞著,屋內炭盆燒得旺旺的,可林黛玉卻感覺不到一絲熱氣。
就連門外呼嘯卷進廳中的風雪林黛玉都感覺不到了,林黛玉隻覺得她的心一股一股的往外冒冷氣,就連偶然被風吹到在她手背額頭上瞬間融化的雪花,她都覺得那水跡比她的心還燙些。
紫鵑趕上來為林黛玉披上大氅,結果帶子還沒係上林黛玉就要走,香霧生怕林黛玉又用手把紫鵑推開,忙用了些力氣抱住林黛玉的胳膊,讓林黛玉先不要動,紫鵑這才抓/住機會上手給林黛玉把帶子係上了。
林黛玉身邊有香霧纖柔跟著,看見她的林家護衛也就沒有跟著來,她又在林家走動得多,府裡也沒有人會攔著她,林黛玉一路疾走到林澗的臥房外,一眼就瞧見了在外頭候著的吳叔。
將軍街上的將軍府空關著,平日裡吳叔都是在西園照應的。這些時林澗要忙冠禮的事情,吳叔也有好些時沒有回將軍府去了,不過那邊也有林家護衛照應著,吳叔不回去也沒關係。
林黛玉也不管外頭還有些人在,她也不去看那些人,徑直走到吳叔跟前,就問林澗的情形如何。
吳叔見了她來,忙將林黛玉帶至避風的門廊下說話:“姑娘是才來的麼?少爺是有些不好,不過姑娘不要擔心。裡頭已有大夫在給少爺診治了。我帶姑娘去隔壁房裡坐一坐。隻怕這裡還需要些時候才能有消息。”
林黛玉還未開口,一旁的香霧卻忍不住先道:“吳叔,您怎麼還攔著林姑娘呢?少爺素日看重姑娘,姑娘要進去看看少爺,便瞧一眼隻為安心,難道也不成麼?”
“再說了,姑娘早就來了,一直都在隔廊上觀禮,吳叔不知道麼?”
林黛玉是想瞞著林澗給他一個驚喜,可她進來門上就是知道的,府裡的人自然都是瞞不住的。就連錢英都曉得了,香霧自然想著,總管西園的吳叔肯定也是知道的。
卻不想吳叔滿麵驚訝詫異,明明白白的寫著他壓根不知道林黛玉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