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澗還在咳嗽,馮紫英說要走, 林澗也沒法子起身去送他, 便讓錢英去送馮紫英。
這回馮紫英出門的時候雖然沒有將門簾挑得像之前那麼大,但他也沒有像旁人那樣小心翼翼的, 還是有少許的風雪從門縫裡漏了進來, 還是錢英跟著出門的時候返身將門簾掖好了,這才送了馮紫英出府。
這麼大的風雪, 騎馬肯定是不方便的,馮紫英坐著轎子來的。
待他坐上轎子讓人抬著他繞了七八條街之後,才讓抬轎的人放他下來。抬轎的人是馮紫英的親信, 見馮紫英出來,抬轎的人忙低聲同馮紫英說林家沒有派人跟蹤, 眼下/身邊也無人盯梢。
馮紫英點了點頭, 便讓抬轎的人回去:“你們回府去。眼下走了這麼遠,莫說林家的人, 便是旁人也不知我行蹤了。你們照舊回去, 我還有事,待辦完了事情,我自會回府的。”
馮紫英還要往睿王府去。他此時距睿王府還有四五條街的距離,可這會兒風雪大, 坐轎子也挺打眼的, 他走著去反而無人注意,況且,他本是睿王伴讀, 來往密切些縱讓人看見也無妨。
如若不然,從前還常來往,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反而不來往了,倒也平白讓人生疑。
馮紫英到了王府見了睿王蕭胤,開門見山就同蕭胤談起他去見林澗時的情形。
蕭胤忙問他:“那據你看,林澗如何?咱們的法子,是不是奏效了?”
馮紫英道:“殿下,當初朝殿上聖上令太醫給林澗診病的時候,不就說明咱們的法子奏效了麼?”
“下官倒是不擔心咱們的法子不奏效,畢竟這法子隱秘,用的人也隱秘,他們是察覺不到的。就唯有這個效果如何的問題。畢竟林澗從小身體就不錯,要想讓他出事,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可倒也巧了,這林澗到了都察院,一心一意的想要在聖上跟前做出一番成績了,竟生生把自己的身體給拖垮了,也算是成全了咱們的用心。”
“殿下可以放心。下官今日至林府親眼所見,林澗吐血麵色枯槁,已是臥床不起了。且聖上那邊不是也允準了麼?想來這往後大半個月林澗也不能再出門了,沒了他礙事,咱們自可以做咱們自己的事情了。”
蕭胤沉吟片刻後道:“確實。老九那裡正得了申飭,他手裡的差事都分給了小十小十二。小十小十二雖同老九親近,但畢竟沒有封王,也不能同本王相提並論。父皇如今雖看重我,卻半點沒有冊封我為太子的意思,我看這事兒確實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交代你的事情你都辦妥了嗎?如若你都辦妥了,那便一切按照計劃進行。這想要的東西沒人能給,那我便自己去取!”
馮紫英道:“殿下放心。下官這邊的安排一切妥當。”
“隻是北靜郡王那邊——”
馮紫英沒有將話說完,蕭胤擺了擺手道:“那邊就罷了。他稱病數月誰也不見,又說太妃病了要照顧,連手上的差事都給擱下了。他既沒有這個意思,顧及他的身份,我自不能強求。不過待事成之後,他自會知道該為誰效忠的。他如今立場未明,又主動避讓,咱們也不必打壓他太狠了。”
馮紫英與蕭胤又秘議一回,待將事情安排妥當後,才悄悄離開了睿王府。
待馮紫英走後,林黛玉自己從裡間的小書房挑開簾幕走了出來。
林澗本在沉思,聽見腳步聲下意識抬眸去看,就見林黛玉紅著眼睛靜靜站在床邊望著他,那目光正落在林澗被褥上那一大/片鮮血的血跡上。
林澗手上的血跡都已經讓錢英用帕子擦乾淨了,隻是錢英要送馮紫英出門,那杯血跡染紅了的帕子就直接放在床邊小幾上還沒來得及收拾。
林澗見林黛玉眉眼幽幽,那模樣幾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似的,他也是有些心疼,連忙就將小幾上的帕子一抓,然後又準備起身給自己換一場褥子,免得林黛玉看了越發的堵心。
可他還隻是剛剛起身,林黛玉就已經走過來摁住他了。
林黛玉從他手中拿走那塊被血跡染紅的帕子,走至門邊喚了紫鵑送熱水進來,然後在熱水中將那塊帕子洗淨,再吩咐紫鵑將水端出去倒掉,她又拿著那塊洗乾淨了冒著熱氣的帕子過來仔仔細細的又將林澗的嘴角及手給擦拭了一遍,然後才將帕子給了紫鵑,讓紫鵑將帕子洗乾淨了再進來。
林黛玉做完這些,又抿唇輕聲去問林澗:“三哥冬日常用的被褥存在何處?”
林澗給她指了地方,林黛玉便同紫鵑一起去了林澗的箱櫃前,從裡頭挑了新的被褥拿出來,又用湯婆子細心暖過之後,才給林澗換上,而那條染了血跡的被褥,林黛玉則讓紫鵑送出去交給林澗身邊的人去拆了被麵清洗去了。
林澗怕累著林黛玉,本不願意讓她做這些事,林黛玉執意不肯,到底還是一一做完了。
做完這一切後,林黛玉才坐在床邊,抿唇定定望著林澗的眼睛道:“三哥,我想過了,我要留下來照顧你。我便住在這裡,不回榮國府了。你什麼時候好了,我再回去。”
她擔心林澗的身體,要她就這樣回榮國府去,她整日牽腸掛肚的也是放心不下。何況林鴻和喬氏都不在,林澗身邊縱有錢英小陳照顧,她也是不放心的。
說到底,林黛玉便是自己不想走。她想留在林澗身邊。方才她獨個一人被安置在隔壁房中,不能第一時間來瞧林澗的事情,讓林黛玉心裡有一些後怕,也讓林黛玉更清楚的認識到她心中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照顧病人,是個吃力的活兒。林澗舍不得林黛玉如此辛苦,他也是擔心林黛玉的身體,這大雪的天氣,若是林黛玉再生病了,這兩個病人在一處,又不是什麼好事。
林黛玉明白林澗的用心,她怕林澗不要她留下來,連忙又說,她知曉分寸,絕不會讓自己累到了。又說有錢英和紫鵑在,又有香霧纖柔幫襯,她不過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會逞強。
說到最後,林黛玉的神情可稱得上是懇切了:“三哥,你便讓我留下。我若就這樣走了,心裡總是不安的。”
林黛玉自請留下,林澗自是求之不得。
他忙喚來吳叔,讓吳叔去將林黛玉住的地方收拾出去,再打發人同紫鵑一道去榮國府一趟,把林黛玉的衣裳和一應隨身物件都打包過來。
林黛玉見她要留下便引得林澗這般高興,她其實也挺高興的,隻是顧及林澗是病人,不肯讓他情緒上有太大的波動,便在吳叔和紫鵑去後,她便讓林澗再休息一會兒。
林澗卻不肯,他自己撐著身子稍稍坐起來,靠在身後摞著的兩個軟枕上頭含笑同林黛玉說話。
“這個時節,夢空山上也在下雪。崇蓮寺的梅花開得極好。一晃有幾年沒去崇蓮寺賞梅了。前些時娘有書信回來時,信上就寫過,說崇蓮寺的梅花都開了,十分的好看。眼瞧著這雪隻怕斷斷續續還有幾場,我雖病著,卻也舍不得這等美景。”
“林姑娘,我打算過兩日等這雪稍停的時候,便帶著你到夢空山崇蓮寺去住著。一則是為過節賞梅,二則山裡清靜,也正好可以靜心養病。不然,若總有馮紫英這樣的人上門來,我又不能不見,怕這病就養不好了。”
林澗笑著同林黛玉說,他有三年未曾同林鴻喬氏一道過年節了,前幾年都是不在都中,今年既然他在都中,便想著年節下要團圓,一家人總要齊齊整整的在一起守歲才是。
林黛玉沒想到林澗連養病都這般不老實,他都吐血吐成這個樣子了,竟還想著在這樣的天氣裡跑去夢空山裡,還要到崇蓮寺去看梅花過節,林黛玉這私心裡,便不願意要林澗去。
她想了想,才柔聲道:“我倒也聽說過,崇蓮寺的梅花是冬日盛景。隻是景色雖好,但崇蓮寺在夢空山上,山路陡峭難行,加之崇蓮寺是清修之地,住持從不對外開放,是以這盛景也是難得一見的。物以稀為貴,將崇蓮寺的梅花放在口中念叨的人多,但真正見過的卻沒有幾個。”
“三哥有心想帶我去賞梅,我自是歡喜。可三哥如今身子不好,太醫才說了讓三哥在府中靜靜安養不要出門,三哥怎麼不遵醫囑還要出門爬山去崇蓮寺呢?在這樣的天氣裡出門爬山,三哥這又是何苦呢?”
“三哥若是喜歡崇蓮寺的梅花,等三哥將身子養好了,來日三哥再帶著我去便是了。何必急於一時呢?況且,這梅花並非隻開一季,年年歲歲都有,今年去不成,明年去也未嘗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