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2 / 2)

林黛玉勸林澗以保養身子為重,又另給他出主意,“三哥要進山,必是等雪化的時候去。如今大雪封山伯父伯母不能下山,但等雪化之時必然是可以的。三哥想同伯父伯母一同過節,在府裡也是一樣的。三哥現在身子不方便,隻好請伯父伯母辛苦些,下山回府裡來過節。三哥派了人去接,豈不更好麼?何必遠離都中離家到山野寺中去過節呢?”

林澗聞言,眸光微微凝起,含/著滿眼的深沉目光瞧了林黛玉半晌,他才微微笑道:“林姑娘有所不知,縱山路雪化了,我爹我娘也是不能回來的。”

“我娘也就罷了。我爹若是回府來過節,這本就暗流湧動的都中怕是要跟著亂套了。”

林澗深深凝視著林黛玉的眼睛,輕聲道,“我爹往崇蓮寺守歲過節,是為避著那些躲不開的上門來送禮的皇親國戚。今年除了這個,還是為了避開一場醞釀已久的內亂。畢竟我爹若在都中,他們又哪裡敢動手呢?”

“非但他們不能回來,我們也得避出去。雖則他們已經不會在意我這個已經吐血的病秧子了,但我若是遠走彆地,對他們來說自是好處多多的。為了這一場大戲,我就得帶著你到崇蓮寺去。”

比起他的謀劃,林澗說起他的病就顯得十分的輕描淡寫漫不經心了,“其實,你也不必擔心我的身體,橫豎吐血又死不了,過後養養也就好了。”

林黛玉想起方才馮紫英說的那些話,又想起馮紫英來之前林澗分明好好的,他喝了藥臉色都轉好了,也不吐血了,就是在馮紫英來的時候才會咳嗽吐血。而如今,馮紫英一走,林澗的精神明顯又好些,咳嗽還有些,但也不吐血了。

想著想著,林黛玉心下一凜——私底下,林澗不吐血。他至今也就隻是在冠禮上,並馮紫英跟前吐過,其餘時候,就再沒有了。

林黛玉的眉尖微微蹙起,她低聲對林澗道:“馮紫英此來,是為試探三哥的病。”

“三哥所說的內亂,莫不是睿王爺要爭奪太子之位?而三哥所謂的這一場大戲,是否是指三哥同昭王爺商議好了要請君入甕,聯合起來示弱給他們做的一場戲,其目的是為排除異己,並替聖上肅清四王八公的勢力?”

林澗本就是有意引導,聽了林黛玉這話便笑道:“聖上心中一直屬意昭王殿下為太子。不得帝心,睿王爭到太子之位也無用。睿王要爭的,是一步登天。有了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位置,他才能為所欲為,才能排除異己肅清我們這些人。”

“其餘的,姑娘都說對了。事情進行到這一步,隻差最後的結局了。博弈數月,布局辛苦,他們以為我們全然不知情,而實則,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唯獨缺的是他們真正的動手。現在的一切示弱遁走,都是為了誘導他們動手。”

林澗含笑望著林黛玉,又問她道,“姑娘是聽了馮紫英的話,並結合我方才所言就想透這些了麼?”

林黛玉輕輕點了點頭,又慢慢搖了搖頭,才道:“三哥那回夜裡在瀟湘館內替我守夜。我夜裡咳嗽起來喝水時,瞧見三哥同一陌生男子在庭中相談。那時不知那男子是誰,隻覺得他與旁人氣度大有不同。現在想來,那夜與三哥在庭中相談的人,便是昭王殿下?”

林澗笑道:“是他。他那時剛從通州回來。朝中立太子之說鬨起來,我就同他定了這個法子。其實,若他們不生異心,這法子也無用。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同聖上不是一條心。”

“我去崇蓮寺,也是其中一環。我是不放心將姑娘一人留在都中的。榮國府裡並不安全,我隻有將姑娘放在我身邊,我才能放心。隻是連累林姑娘要同我受幾日奔波辛勞之苦了。”

林黛玉定定望著林澗,聞言搖頭道:“我不怕辛苦。三哥身子不好,卻還這樣籌劃算計,三哥才是最辛苦的。”

林澗聞言隻是笑了笑,這場病確實辛苦,可有林黛玉陪在身邊,卻也算是累中一點甘甜了。

林澗又同林黛玉說了一會兒話,林黛玉先前經曆那些事,耗費了許多心神,情緒起落太大,在溫暖的屋子裡待久了,又同林澗把話說開了,她一腔心事放下來一多半後,這人便覺得有些累有些困,想要歇一歇。

林澗一直望著林黛玉,自是看出她流露在眉眼間的疲累之色,他又怕直接讓林黛玉去歇著林黛玉不肯,遂自己打了個嗬欠,說他有些困了想睡一會兒,讓林黛玉也去跟著休息一下,林黛玉這才去了。

林黛玉走後,林澗便從榻上起身,穿著中衣便在屋裡踱步。

要是這一幕給馮紫英看見了,他必會驚奇不已,林澗這走來走去的樣子,又有哪一點看著像是病得吐血快要得癆症的重病之人呢?

林澗喚了錢英進來,低聲問他:“昭王殿下這邊,都安排妥當了嗎?”

錢英點頭:“不但昭王爺那邊妥當了,便是賈政賈璉那邊,也都妥當了。隻因咱們是暗中行/事,又不能讓他們察覺,所以局麵上還是有些被動的。近日那邊動作頻頻,仗著聖上看重,他們也都有些不避嫌了。”

林澗踱步片刻後,在窗格前站定,淡聲道:“得意才會忘形。聖上看重縱容,反倒叫他們忘了警醒。這原本也是咱們暗中縱出來的,就是為了叫他們放鬆警惕。這是好事。不過,縱然聖上看重,他們也沒被迷惑,知道靠聖上不如靠自己,這不就要動手了麼?”

林澗望著窗外紛飛雪花,微微眯眼道,“罷了。我布局一場,為的也不是我自己。這都中的風起雲湧,便讓昭王殿下去平息。看這天色,風雪過兩日就會停半日,到了那天咱們就動身。對外就說,我病中思念爹娘,要到崇蓮寺去靜養。反正我是個任性妄為的人,這病中不安分要往外跑,也沒人會在意。縱他們知道了,大概也是巴不得我病發死在半路上,也給他們省了一樁事。”

“走的時候,就你們常跟著我的十個人一起去。其餘的人照舊做自己的事情。也不必跟著。至於吳叔,就帶幾個人回將軍府去。那府裡到了年節下,總要有幾個人在靈位前進香的。旁人也不會在意這個。哦,對了,你同吳叔說一聲,西園毀了沒什麼,可彆叫他們把將軍府給毀了,不然到時候不但我爹不會放過我,隻怕聖上也要生氣的。”

“這胡鬨折騰都可以,但這將軍府是萬萬不能動的。”

錢英將林澗的話一一記下,又覺得林澗是不是該多帶些護衛在身邊:“少爺,老爺和夫人身邊隻是從前那些舊人,並沒有多帶些人。可少爺是知道的,若他們一旦動手了,就算少爺避到更遠的地方,他們也是不會放過老爺夫人及少爺的。少爺應當早做些準備。何況這一回,還有林姑娘跟在少爺身邊,就算有香霧和纖柔在,為保萬無一失,少爺也該多帶些人去。”

林澗沒同意:“多帶些人去,招了他們的眼,又是節外生枝。事到臨頭,越發要謹慎行/事,咱們這邊但凡有一點與往日不同的行徑,那邊就能知道。若打草驚蛇,叫他們縮了手腳不乾了,這責任誰能擔待呢?”

林澗走至桌案前,伸手撫過劍桌上放著的他昨夜擦過的軟劍和銀槍。

他拿起瑩亮的槍頭隨手耍了幾個動作,而後淡聲道,“有我一人在,足可保你們眾人平安。”

“何況,老爺夫人都能自保,跟在身邊的舊人哪個沒有功夫在身呢?你們這幾個自然更不必說了,縱是他們派了百來個江湖殺手,你們也都能應付自如。實不必如此擔憂。林姑娘的安危皆在我一人身上,到了崇蓮寺中,我與她片刻不離,不會叫她受一點傷的。”

林澗同錢英議定,錢英還要去同吳叔交代,並去準備兩日後出行的行裝及安排,便出去了。

獨留林澗一人在屋中拿著那瑩亮槍頭出神。

這不是他在軍中慣用的銀槍,那銀槍他未曾帶回都中。手頭這把是他命人暗地裡製成的。

雖比例輕重都是根據那一把做的,但終究是新的,不是原來那個,手/感到底差些。可用來禦敵和殺人卻是足夠了的。

倒是他將銀槍放在身邊,軟劍纏在腰間,不論誰來,他都不懼。

林澗在劍桌前站了一會兒,眸中是臨於戰場前的凜冽寒光,他是上慣了戰場的人,刀光劍影血肉橫飛都沒什麼可懼怕的。縱在都察院做了數月文官,這心頭一腔熱血卻也未曾涼下來。

林澗將那瑩亮槍頭放下,又回身去到窗前,將林黛玉先前送他的那玉冠拿出來細看。

從送藥包到送玉冠,他眼瞧著林黛玉的變化,他用數月春風化雨的柔情愛意換來這沉甸甸的玉冠。

林澗捧著這玉冠,心中情潮翻湧,他真想去明明白白問她一句,她對他的病這般牽腸掛肚放心不下,是心裡已裝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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