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風雪肆虐兩天兩夜後, 果如林澗所說的那樣, 在第三日淩晨時分停下了。
雪雖停了, 可路上積雪還是很厚實的。隻不過, 林澗同林黛玉談過之後,林黛玉明白林澗要立刻動身的緣由, 便也沒有勸林澗等積雪化儘後再走。
林澗帶的人不多,吳叔因為不放心倒派了不少人送林澗出城, 待出了郊外後, 林家的人方才回去。
林澗在人前還是一副病重模樣,當日雖無風雪, 可依然寒風凜冽。林澗現在這個病懨懨的身子還真吹不得風, 他和林黛玉同乘一輛馬車一塊兒出了都中。
出城的時候,林澗特意撩/開車簾往外頭望了一眼,他是有經驗的人,這一眼也不是隨便亂看的,自有他的角度和目的。而他看過之後,心中不免冷笑。
外頭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樣,除了送行的人之外,那城門拐角處躲著好幾撥人,都是暗中盯梢來打探他出城消息的。
林澗瞧過了, 依舊不動聲色,還是按照原本的計劃繼續往夢空山去。
夢空山山路陡峭,往崇蓮寺的山路頗不好走。這些人也隻能在城門這裡窺伺一二,若是在跟著往前走, 在這樣積雪難行行人頗少的時候,是很容易被發現行跡的,更彆提是在人跡罕至的山中了。
平路可行馬車,山路便用不成馬車了。
這寒風凜冽滿是積雪結冰的山路,林澗自然不會讓林黛玉冒著風雪走上去的。林鴻便是用一乘小轎四個護衛輪番換班給抬上去的。林黛玉和紫鵑又都是女孩子,他帶來的護衛輪班抬著上山一點問題都沒有。
林澗先安排林黛玉同紫鵑先上山,護衛們跟著去了,香霧和纖柔也跟著去了。
前兩日都中一直下雪,夢空山這裡倒晴了一日,山上的雪化了些,林澗就提前派人上山去通知林鴻和喬氏,說他們要來。
喬氏一大早就派了人下山來等著林澗一行。這會兒兩撥人碰了頭,等林黛玉和紫鵑上去之後,林澗便讓喬氏派來接他們的人將他們必要的行李帶上去,來人還有些餘力,提出要抬著林澗一道上去,被林澗給拒絕了。
待人都走了,山腳下便隻剩下林澗同錢英小陳及另兩個護衛了。
錢英不知林澗在等什麼:“少爺,咱們不走嗎?這天陰陰的,若是再等下去,下雪了這路便不好走了。”
林澗從轎中走出來,抬眸看看天色,淡聲道:“天氣陰沒關係。看這個天色,白天都不會再下雪的。”
方才有人在時,林澗一直在轎中躲避寒風,也就林黛玉走時並喬氏的人走時他才撩/開轎簾披著大氅出來了。
但這會兒再出來,當著他自己的幾個心腹護衛的麵,林澗便沒有再披著大氅,也沒有再裝作那副病懨懨的模樣。
林澗壓根就沒有打算讓錢英幾個將他抬上去,他打算自己走上去,隻讓錢英幾個人抬著空轎子在後頭跟著,等快到山頂的時候再進轎中裝一裝樣子就可以了。
錢英聞言卻還有些憂心,林澗卻笑說無事:“你們也都是耳聰目明的人,自己看看,這裡可還有其他人在麼?縱再遠些,他們目力不及,也看不見咱們。等一會兒上了山路入了深林,也就誰都瞧不見誰了。”
林澗言罷,便當先一撩衣擺,上了積雪結冰的石階,他嫌大氅束縛行路,也覺得外衫過長不好抬腳,乾脆將外衫也脫了,又將內衫掖入腰封中,他本就穿著束袖,這一下又成了一身勁裝,他這才抬步往山上走去。
林澗在皖南軍中,作為前鋒營的領兵將軍,領兵出戰時什麼惡劣天氣惡劣環境沒經曆過呢?眼下這積雪結冰的台階,這寒風凜冽的冬日,在這樣的天氣裡登山對他來說半點困難都沒有。
錢英見林澗上了山,連忙招呼身側的護衛跟上,錢英還是有些擔心林澗的,他緊走幾步跟上林澗,低聲道:“少爺雖說身子無礙,但那藥是實打實的喝下去了,總還是會有些不舒服的,少爺還是走慢些。”
林澗腳下不停,聞言微笑道:“無妨。今日便是除夕,今夜注定是個無眠之夜。左右今夜事情便能見個分曉了,我今日便不曾用藥,這裡也沒有外人,不必故作姿態。歇了這些時日,好久都不曾練功了,這身子骨都歇的不舒坦了,正好趁著今日練一練,你就彆管了。我有分寸。”
錢英瞧林澗確實已無先前病懨懨的模樣,反而越往山上走越發的神采奕奕,那一雙含笑的眼眸就仿佛天上的星辰落入其中似的,明亮有神。錢英心中有數,遂不再說什麼了,隻招呼身後護衛們跟緊林澗。
以林澗的行進速度,常人需要走兩個時辰才能到山頂的路程到了他這裡,也就用了一個多時辰便走完了。他們這樣的人,身手矯捷,腳底下始終兜著勁兒沒有踩實過,所以這積雪結冰的山階對他們來說走起來並不困難。
快到山頂的時候,林澗才鑽進小轎中,裝作是被錢英小陳等人抬上來的模樣。
他先前在下頭休息過一會兒,所以並不怎麼喘氣,隻是臉稍微有些紅,原本走上來就出了一身大汗,再將外衫穿上從小轎裡出來時,林黛玉見他麵上皆是細密汗珠,還以為他是凍著了出的虛汗,連忙讓錢英小陳等人將林澗送去早已備好的禪房內休息。
林澗是熱的流汗來不及擦淨,況他才運動過,這汗珠子擦淨一茬又出一茬,他也不便同林黛玉解釋,乾脆將錯就錯去了禪房,正好借著剛備好的熱水洗漱一番,再換一身衣裳。
林黛玉早到了許久,喬氏派來的人都到了林澗還沒到。
喬氏沒讓林黛玉在風口裡站著傻等,她帶著林黛玉先去安置了他們帶上來的行李,又帶著林黛玉去瞧過他們住的禪房,帶都看過之後,林澗還沒上來,喬氏便讓林黛玉先歇一歇,可林黛玉心裡記掛林澗,歇也歇不住,乾脆又裹著鬥篷抱著手爐出去等林澗。
喬氏也沒攔著林黛玉,隻笑了笑,便陪著林黛玉一道去等了。她也是親眼瞧見林澗到了後入了禪房,林黛玉那放下了一顆心的模樣。
林黛玉見林澗安好,這才回了她自己的禪房去休息,喬氏吩咐人預備午飯,而後也回了她和林鴻的屋中去了。
林鴻正坐在榻上閉目養神,聽見喬氏進來的腳步聲,他便睜開了眼睛,問喬氏:“雲溪來了?”
喬氏笑著點頭:“來了。他估摸著是自個兒走上來的,但又怕林姑娘瞧出他沒病,快到這裡的時候進了小轎,讓錢英幾個給他抬上來了。這孩子出了一身的汗,林姑娘擔心得不得了,方才什麼都沒說,就先催著他沐浴更衣去了。”
“我瞧著,這林姑娘的一顆心,怕是真落在雲溪身上去了。”
喬氏說著,想起方才的情形,又十分的感慨,“你是沒瞧見,林姑娘那樣柔弱的身子,心裡當真以為雲溪病重,她竟真的照顧了雲溪幾日,我都怕她被風吹著,她卻說她沒事。從前吹著風就有些咳嗽的姑娘,方才在雪地裡站著,愣是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真真是情意深重啊。”
林鴻抬眸瞧了喬氏一眼,招了招手讓喬氏過來到他跟前坐下,他又深深望了喬氏一眼,那雙虎目複又閉上,可他卻伸手握住了喬氏的手腕。
“咱們三個兒子都是冬天生的,說來也巧得很,三個小子生的那天都下雪了。你從來喜歡冬日,更喜歡看這崇蓮寺的梅花。我腿都沒了,卻願意每年除夕跟你到崇蓮寺來看雪看梅花,我這一顆心哪,對你不還是同林姑娘對雲溪是一樣的麼?”
林鴻說的溫情脈脈,喬氏卻聽得眼眶微紅,她的目光落在林鴻的腿上,那雙/腿上穿著幾層褲子,也看不出裡頭的情形,但喬氏知道,那雙/腿一點都不完整,隔著衣料是空蕩蕩的褲腿,若是沒有褲子遮掩,那雙/腿她看了便覺心酸。
喬氏靠近林鴻,伸手抱住他的胳膊,與他依偎在一起。
她低聲道:“我知道你喜歡江南煙雨水鄉的盛景。我知道你其實一點也不喜歡冬天。自從你……每逢冬天,你身上的舊傷,還有你的腿總是會因天氣寒冷而疼痛。你本該在溫暖些的地方休養,偏偏因這身份離不得京師,竟是稍稍往南走遠一點都不行,就是想躲懶,也隻能躲到這崇蓮寺裡來。”
“他建了一座將軍府,就想將你留在都中,你哪裡都去不了。若我不帶著你每年來崇蓮寺看看梅花,在那西園裡待著,你都要憋死了。其實,我有時候真想不管不顧的帶著你去江南,看看那些讓你這些年魂牽夢縈的美景,叫你真正放鬆一回。咱們還能回家裡去看一看。大哥他脫不開身,其實他還想同你暢意飲酒,秉燭夜談呢。”
林鴻輕輕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用另一手攬住喬氏,閉目含笑道:“有夫人在身邊,無論是江南還是都中,在我心裡都是一樣的。這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呢?夫人同我活了這大半輩子了,難道還沒看明白這一點麼?”
“咱們兩個現在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的。隻是雲溪……我瞧著他是個有主意的小子,咱們這三個兒子,倒沒有怎麼操心過他們的婚事,橫豎都是能成親的。就唯有雲溪,他走上了這條路,就怕將來他身邊的人受不住。他啊,縱情任性鋒芒畢露,這是好事,卻也有不好的地方。”
“這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一個人禁得住這些,他身邊的人也得禁得住才行。我總想著,林姑娘是真不錯,就怕她受不住雲溪身邊這些風風雨雨。可如今瞧來,她倒繼承了林公傲骨,看似柔弱,骨子裡卻也堅韌。”
“年紀輕輕的,處事也還算周全,為人也有分寸禮數,尤其品貌一流,便是尋遍都中的世家貴女裡頭,這樣出挑的姑娘家也是少有的。聽說雲溪已替她往江南尋大夫去了,想來過個一二年,她的身子也能調養的更好些,我也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