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澗聞言笑起來:“紫英兄,你我好歹相識一場,從小一處都是在宮中給幾位皇子殿下做伴讀的,我也從未得罪過你,又沒找你打過架,你怎麼也不顧念顧念舊交情,口口聲聲說殺就殺,還殺得這麼殘忍呢?”
“你要殺了我,好歹給我留個全屍。你覺得這片梅林好,不如就把你今夜殺的這些人都葬在這裡,你看可好啊?”
馮紫英冷道:“今夜之事,必定得有個結果。若睿王事成,你們這些人便是刺殺聖上謀朝篡位的賊人,將你們一個個人頭掛在城樓上都不為過,還想著留全屍好好安葬?簡直是癡心妄想!”
馮紫英今日帶來的都是他的心腹之人,他效忠睿王,這些人亦效忠睿王。他怕這些人把林澗的胡言亂語記下來回去稟報給睿王知道,便極力撇清自己與林澗之間的關係。
“宮中十幾位皇子,個個都有伴讀,大家各為其主,有何舊交情?睿王同昭王素來不睦,我與你也是井水不犯河水,若無爭儲之心,睿王自然不會記恨昭王,我自然不會殺你。可如今這結果,都是你自找的!你偏要攛掇昭王同睿王爭奪太子之位,那就休怪我不念同窗之誼了!”
林澗笑道:“聽紫英兄所言,原來睿王是打算今日起事?要刺殺他的親生父親與兄弟,來一場謀朝篡位奪取天子之位的戲碼?”
他作毫不知情的模樣,含笑問馮紫英,“既然睿王要做這麼大的事情,你作為睿王殿下的得力助手,怎麼丟下睿王殿下不管,跑到這山郊野外來殺我呢?你不是該在都中輔佐你的主子篡位登基的麼?”
馮紫英緊緊盯著林澗,冷道:“你詭計多端,我實在放心不下。睿王所謀是大事,可若不除掉你,終歸是睿王的心腹大患,若是睿王所謀成功,而你卻還苟活人世,將來局勢總是難安。睿王身邊自有旁人輔佐起事,而我,則親自帶人來這裡殺你。”
“不單單是你,還有你的父母雙親及你們林家所有人,我都要殺光。如此,方能為睿王永除後患。”
馮紫英告訴林澗,不單單是崇蓮寺這裡,此時已經有人去了林家西園,留守在林家西園的那些人也是一個不留,全都要殺光。
林澗聽著馮紫英滿是殺意的話依舊是麵色不動,他的臉上甚至還掛著淺淺的笑意。
“紫英兄,睿王要謀朝篡位,你是幫凶,你們還另有人相幫,可你們想過沒有,聖上那等英明神武,他會讓你們成功嗎?你們聯絡了那麼多的人,有些隻是稍微露了一點意思就被人拒絕,有些人甚至乾脆對你們敬而遠之,你們就真的覺得你們萬事俱備能在今夜一朝事成嗎?”
馮紫英現在心裡想的就是要殺了林澗等人,況他出都中時得到消息,他們這邊占儘優勢,他們的人已經控製了都中城防,攻下皇宮拿下所有大臣是遲早的事情,他們離勝利隻有一步之遙了,馮紫英的心思壓根就沒落在林澗的話上,自然也沒有太注意林澗話中透露出來的信息。
他神色狷狂,但人卻還有幾分冷靜:“自古起事者,不論是誰,皆由成敗之分。我們既然做了萬全的準備,就不會失敗。可我們也清楚,這就是一場豪賭。我們既然賭了,就要拚儘全力一朝事成。”
在馮紫英眼裡,林澗就是快死的人了,他倒也不急著將林澗殺死,仗著人多,他突然就想跟林澗辯論一番。
“京畿大營,京郊大營,直隸通省駐軍城防皆在我們掌握之中,集結馮家、史家、賈家等數個家族之力,我們手中還有宮中地形秘道圖,睿王爺想要拿下都中,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想來此時,已然事成。隻不過,雲溪,你怕是看不到了。”
林澗輕輕一笑:“人是不少啊,若事先沒有我們布局引導,而是你們提前布局暗中勾結,恐怕這件事還真難說是鹿死誰手了。隻可惜了,你們步步為營,卻都在聖上的暗中掌控之中,你們手上得用的人,早就被聖上盯上了。你以為賈政給你的,是他從工部偷來的真的秘道圖嗎?那不過是偽作罷了。”
馮紫英原本勝券在握,一聽這話登時大驚:“你說什麼?!”
林澗笑道:“我是告訴你,你們這一場豪賭,從一開始就輸了。你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是你們先生了異心,但事情並未脫出聖上的控製,你們今夜起事,其實聖上早就知道了。”
“睿王他成不了事,待昭王殿下領兵回來,睿王和你們,才是真正的亂臣賊子。”
事情驟然翻轉,馮紫英仍是不信:“這不可能!京畿京郊大營都已無兵可調,直隸通省駐軍也不會聽從昭王,昭王又怎會有兵呢?”
林澗歎氣:“紫英兄,駐軍無兵可調,可募兵卻有啊。募來的兵丁戰鬥力不差的,通州那裡就有數千募兵,京畿京郊大營的人合起來不過兩千,直隸駐軍不可輕動,你們也隻有等事成之後才能用他們,事成之前,你們可用的兵力不過兩三千人,昭王殿下將募兵化整為零安頓駐紮在都中郊外,這消息隻有幾個人知道,你們自然是探聽不到的。如此一來,勝負自然有分了。”
林澗有心刺激馮紫英,且事到如今,事情已見分曉,他見都中那邊火光漸弱,而無信號傳來便證明事情順利,他心下更定,便將這月餘計劃對著馮紫英和盤托出了。
尤其是賈政與馮紫英虛與委蛇之事,林澗也都講了。
馮紫英當真受了不小的刺激,事情驟然翻轉,從贏家驟然變成輸家,這巨大的落差在短時間內自然是無法令人接受的。
馮紫英目露凶光,圖窮匕見,到了末路窮途之際,馮紫英殺心更盛,他乾脆什麼都不管,一心一意想要將林澗斬殺刀下為自己出口惡氣再說。
林澗微微眯眼,他緊了緊後槽牙,右腳用力往雪地裡一勾,一大團散雪被他一腳鏟起,雪花在極大的力道下朝著馮紫英拋灑而去,馮紫英見那散雪中似有東西破空而來,他連忙格刀阻擋,隻聽得叮叮兩聲,馮紫英被震得往後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身形。
待散雪落儘,馮紫英這才看清,林澗從雪中勾起的物事是一把鋥亮的銀槍。他方才碰到的,就是這把銀槍的槍頭。
林澗握著銀槍望著馮紫英微笑,可片刻之後,他卻捂著心口猛然跪地,隨之從口出吐出一口鮮血來。
那鮮血噴灑在雪地上,不一會兒,空氣中便飄來一陣淡淡的血腥味。
馮紫英聞到血腥味放聲大笑:“雲溪,你到底還是中了毒!你到底還是中毒了啊!”
林澗伸手抹去嘴邊鮮紅血跡,笑著站起來,他嘴巴裡都是血,牙齒上也沾著血,咧嘴一笑,仿若嗜血的修羅一般:“是啊紫英兄,我中毒了,我命不久矣。你來殺了我啊。”
林澗握著銀槍的手緊了緊,另一隻手去摸腰間對的軟劍,他的眼睛盯著馮紫英和他身邊的人,嘴巴卻輕輕翕動了兩下,用極低的聲音又囑咐了一遍企圖過來看他的林黛玉彆動,然後眼角餘光掃到馮紫英殺了上來,他神色一凜,旋即一手拿槍一手抽/出軟劍迎了上去。
林黛玉很緊張,手筒裡的暖爐順著手筒的縫隙從手筒裡掉了出來她都沒注意,當她看見林澗化為一道銀光與馮紫英和那些圍上來的殺手戰在一處時,她甚至把指甲掐進了自己的手背中。
林澗將銀槍軟劍耍得密不透風,林黛玉在他的保護圈中很安全,所有人都是衝著林澗去的,沒人能近她的身,也沒有人能傷害到她。
可是,林黛玉是頭一回這樣近身觀戰,即便看出林澗在四五十人的圍攻下依舊遊刃有餘,但她還是止不住為林澗揪心緊張,她這裡精神一高度集中,就顧不得嘴裡含/著的東西了。
她的嘴唇越抿越緊,後槽牙越咬越緊,林澗先前給她的那顆軟乎乎的果子一下子就被她給擠破了。
果子裡的汁水瞬間四溢出來,一股極為鹹腥氣味立時衝走了果子外殼的清甜味道。這汁水鹹腥又酸澀,根本難以下咽。
林黛玉下意識的就把這汁水給吐出來了。在她將汁水吐出來的瞬間,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又彌散在沁涼的空氣中了。
林黛玉在不遠處還在燃燒著的火光的映襯下看得清楚,她吐出來的汁水便是鮮紅如血跡般的顏色,而那淡淡的血腥味,便是這鮮紅汁水所散發出來的味道。
林澗方才也吃過和她一樣的東西,那麼他方才的吐血——林黛玉抿唇,用滿是薄汗的掌心擦掉嘴角殘存的汁水,她什麼都明白了。
林澗所說的用了一點小手段,便是這個果子。
什麼吐血呢。不過是事先吃了這果子,然後在眾人麵前咬破裝作吐血的模樣罷了。
林澗的演技好得很,不但連眾人都騙過了,便是她都沒有瞧出一星半點來。縱先前她心裡對此有些疑惑,可誰又能想到,他竟是用的這樣的果子汁水來充作血跡的呢?
那邊的馮紫英見林澗與他們這麼多人纏鬥仍舊遊刃有餘,而且時不時便能放倒好幾個人,不是用銀槍直戳心房,便是用軟劍利索割喉,且他們這麼多人,居然尋不到林澗身上一絲一毫的破綻。
馮紫英終於回過味來:“你沒有中毒!”
林澗把銀槍往前瀟灑一送,戳爛其中一個殺手的心房後,熱血噴濺他一臉一身他眉頭都不曾皺一下,卻望著馮紫英笑得促狹又得意:“紫英兄,我當然沒有中毒。”
“我那都是誆你們的。若不如此,你們怎麼能上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