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夜很靜, 尤其是這樣的雪夜。即便沒有下雪,這梅林中一掌厚的積雪也將所有的聲音都掩蓋住了。
山中寒風凜冽肆虐, 林澗耳邊除了被梅樹遮擋些許的風聲, 便隻剩下林黛玉情切心急的聲音了。
林黛玉的聲音很輕, 但這時的梅林除了他們之外再無第三人,林澗覺得,便是十步之外,也是能聽見林黛玉的聲音的。
他抬眸望了望天色,又望了望都中方向,這才收回視線看向林黛玉。
林澗溫軟含笑的目光從林黛玉抓著他的手上掠過,然後落在林黛玉的臉上, 他專注地凝視著林黛玉的眼睛, 用很輕的聲音道:“這個毒是他們特意尋來的, 沒有解藥。”
“我看著像是真的中毒嘔血了, 但其實是沒有的。林姑娘, 我哪有那麼傻呢?明知道是毒,又是背後布局之人,怎會自己去親身犯險呢?”
“我是用了一點小手段,但若是不稍微犧牲一點, 也不能做得這麼逼真。否則的話, 這個中毒也就看著不像了。畢竟他們這個毒,在他們看來是中毒。可在旁人看來,在太醫和請來的大夫眼中,那就得是積勞成疾然後是癆症吐血。”
林黛玉聽了這話, 倒是稍稍安心了些,可林澗說了這許多,對於中毒生病吐血之事還是有些含糊其辭,林黛玉也還是沒鬨明白林澗究竟是不是生病了。
她想知道林澗是用了些什麼小手段,可還沒等她開口,林澗忽而神色微凜,將手裡的燈籠輕輕放在腳邊,然後握住林黛玉的手,將她整個人嚴嚴實實護在身後。
他望著身邊的夜色輕笑:“林姑娘,你瞧,我說的沒錯?”
“對我這麼一個快要得癆症的病秧子,他們還是不放心,今夜既然起事了,便依舊要派人來殺了我,永除後患。”
林澗言罷,從貼身衣襟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從裡麵拿了一樣東西放入口中。
林黛玉在他身後,林澗側了側身子,倒叫林黛玉將他這一連串的動作看了個分明。
“三哥,你、你吃了什麼?”林黛玉忍不住輕聲問道。
林澗回眸瞧了她一眼,忽而笑起來,從小瓷瓶裡又倒出一樣東西來,用指尖撚著送到林黛玉嘴邊,含笑輕聲哄她張嘴:“這可是個好東西。很甜的。你含/著,記著可千萬彆咬破了。”
林黛玉嘗到甜味以為是糖,可這東西到了嘴裡她細細感受了一下,才發現林澗給的東西軟乎乎的,除了甜味之外還有些清新的香氣,仿佛像是新鮮的果子似的。
那果子比杏仁要稍微大一點,而且裡頭鼓鼓囊囊的,似乎有汁水。林黛玉從沒嘗過這樣的果子。
她牢記林澗的話,含/著不敢咬破,她想著,這果子外頭味道這麼清甜,想必裡頭的汁水味道不大好,便沒敢咬破。
可就在林黛玉小心翼翼的含/著那果子,然後輕輕抓著林澗的衣擺,想要開口問林澗這果子究竟是什麼的時候,林黛玉忽然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勁了。
林黛玉就在林澗身後,兩個人其實離得很近的,她能夠感覺到林澗從一個很放鬆的狀態立刻轉換成一個十分戒備警惕的狀態。
而林澗這樣精神驟然緊繃的狀態,似乎是在給林黛玉小瓷瓶裡的東西之前就有了。林黛玉回憶了一下,想起林澗將她護在身後卻對著周圍夜色輕笑的模樣,還有他說的那句話。
林黛玉下意識的順著林澗的視線望向周圍,這一看心下大驚,便再也顧不上去問林澗給的果子究竟是什麼了。
周圍夜色深重,他們腳邊隻有一盞燈籠,燈光不算太暗,但所照光線範圍卻著實有限,也不過能看清周圍四五步的樣子,再遠些就是模糊不清的夜色了。
可林黛玉看時卻發現,他們周圍不知何時圍上來許多穿著黑色夜行衣的人,他們的打扮就同當初在揚州夜半襲殺她的那群人很像,看著也像是江湖殺手似的。
可是,那天夜裡的殺手隻有十來個人,今夜的人卻明顯比那天的人多,林黛玉環視一圈,竟感覺站在光線之內的就有二三十人,而在模糊不清的夜色中,似乎還有些影影綽綽的人站在外圍。
林黛玉不由得握緊了自己的手。她的手還抓著林澗的衣角,她這樣一動,林澗自然有所察覺,便回眸衝著她笑。
“彆怕。”林澗的聲音很溫柔,他甚至還伸手握了握林黛玉的手,不過很快就放開了。
“我不怕。”林澗手上的溫熱觸感還殘留在林黛玉的手背,林黛玉抿了抿唇,手上的勁兒也鬆了些。
她不害怕,她隻是怕她在這裡會拖累林澗。
林澗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似的,輕輕低聲笑了笑,又轉眸用極低的聲音道:“林姑娘,你隻管站在這裡彆動就好。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處理。”
他又輕輕/握了握林黛玉的手,示意林黛玉將手放開,他便將自己身上的鬥篷脫下,隨意扔在腳邊,而後又將外衫脫下,露出裡頭一身黑色勁裝來。
林澗掩唇咳嗽兩聲,眼角餘光見林黛玉果然如他所說的那樣乖乖站著,他當即勾唇一笑,腳下卻有動作倏然乍起。
說時遲那時快,林澗一腳將腳邊的燈籠踢飛,一腳掄起腳邊的鬥篷,鬥篷與燈籠同時飛出去,在被同樣因為林澗帶起的驟風中飛揚的積雪雪花中,那大大敞開的鬥篷和已經在半空中散架的燈籠撞在一起,鬥篷立刻被燒著了。
然後不知怎的,那燒成了個火球的鬥篷在落地之前忽然爆開,一下子就炸飛了。數個火球落在圍上來的黑衣殺手中間,不少人被炸傷燒傷,還有人身上著了火,黑衣殺手那邊頓時有了一些些騷亂。
林澗一擊得逞,嘴邊不由掛上了一絲玩味笑意。
在更加模糊不清的夜色中,他的右手輕輕撫上腰封軟劍,但他並沒有立時將軟劍抽/出來,而是用指尖輕輕摩挲著劍刃,深深斂著眸光注視著眼前這群人。
鬥篷炸出的火球落地後還在燃燒,倒是將這梅林都照得比先前亮了許多,縱然火光距離都不遠,但比之之前燈下黑的情形要好了許多,至少,林黛玉都能看清對方的具體人數了。
她放在手筒裡的雙手交握在一起,掌心早已汗濕一片,手爐早已被她撥至一邊,但林黛玉也顧不上這些,她環視四周,粗略估算了一下,周圍至少有四五十人。
林澗突襲這一手,傷了對方數人,對方在短暫的騷/動之後很快就恢複了先前的圍剿陣型,依舊是不動聲色的圍著林澗,並不還擊。
而林澗在一擊得手之後,也並不趁勝追擊,隻是靜靜站在那裡,與對方沉默對峙。
就在林黛玉心中疑惑的時候,對方人群中忽而響起一陣突兀的掌聲,緊接著,從人群中便走出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來。
那黑衣人麵上帶著黑色的麵罩,遮住了口鼻和臉頰,隻露出一雙眼睛來,林黛玉瞧了一眼,她認不出那雙眼睛是誰的,但那雙眼目光十分銳利,裡頭滿是冷冷的殺意。
這個黑衣人一出來,林澗沉沉內斂的神情忽而就變了,他眉眼間攏起輕忽悠遠的玩味笑意。
“紫英兄,大家都是熟人。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對你可太熟悉了,你在我麵前,又何必掩住容貌做這等掩耳盜鈴之事呢?反正今夜在這裡的人,你們都要殺光的,不是麼?”
黑衣人沒開口,卻在林澗話音落後將自己臉上的麵罩給摘了下來。
火光中,這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露出真容來,果然就是京畿守備營統領馮紫英!
馮紫英輕輕抬著下巴,看向林澗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一樣:“我來的時候還在想,不知雲溪你會是在熟睡中被我殺死,還是病弱吐血之時被我一刀結果了你的性命替你解脫呢?”
“我倒萬萬沒想到,你竟領著姑娘在這裡看梅花。你倒真是好興致啊。都是要死的人了,還這般風雅。不過,這樣也不錯,這片梅林梅花還挺好看的,等我殺了你們,再將這寺裡的人都給殺了,然後把你們的血都淋在這梅花上頭,梅花浴血,一定會更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