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澗將軟劍扣好時,見林黛玉仍舊一眼不眨的盯著他看,他便勾唇笑道:“今夜來這裡的人遠不止這些。不止我這裡,爹娘還有住持那邊都有人去。不過,我們早有準備,他們討不到便宜的。想來這會兒,應該都沒事了。”
“馮紫英一共帶了四十八人來我這裡,這裡有四十六個人,還有兩個漏網之魚跑了。不過錢英完事後會去處理的,我們不必管了。”
林澗倒是事無巨細都同林黛玉講,他言罷又微笑道,“林姑娘,你放心,我沒事,我沒有受傷。”
最後他甚至還給林黛玉解釋他齊根斷去那些殺手大/腿時他們為何不慘叫以及他們為何會願意舍命為馮紫英斷後掩護的原因,“這些人都是京畿大營的人,是馮紫英的心腹。但是這些人來之前都被毒啞了嗓子,所以他們無法出聲。這些人都成了死士,即便他們的陰謀得逞,睿王當真成功篡位,這些人最後也隻會落得個滅口的結果,怎麼樣都是個死。”
林黛玉似乎並不在意林澗旁的話。在林澗說完他沒有受傷這句話後,林黛玉眸光一凝,她忽而就扔掉手筒,也不管地上積雪如何,甚至沒有去管她移動的話會踩到地上的血跡,她甚至將林澗囑咐他先彆動免得讓血跡弄臟衣裙的話給拋之腦後了。
林黛玉撲入林澗懷中,雙手緊緊摟住他的腰身,將臉埋在他的胸膛裡:“三哥,我這些天一直都在想,你若有事,我該怎麼辦呢?”
“三哥,你說,你若有事,我怎麼辦?”
林澗瞧見林黛玉貼著他心口的右耳沾上血跡,不由輕輕掙動了一下:“林姑娘?你先放開我。”
“不。我不放開。”
林黛玉甚至抱得更緊了些,她的臉埋在林澗的胸口,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便有些悶悶的,“你失眠頭疼,生病吐血,我為你牽腸掛肚寢食難安。你不知我有多為你懸心,我怎會在意沾惹這些許血跡?”
“三哥,你不知道,看到你好好的,我真高興。”
林澗忽而就想起在揚州那夜躲在屏風後頭的林黛玉,他望了望眼前這個站在血泊裡不顧一切抱住自己的姑娘,他的眸光緩緩溫柔下來,伸手輕輕去擦了擦林黛玉耳尖上的血跡。
他自己手上本就沾滿了血跡,血跡乾透凝固了,他也沒擦乾淨,乾脆把手收回來,毫無顧忌的扣上了林黛玉的後脖頸上。
林澗動作輕柔,聲音更是溫柔含情:“林姑娘,我必須對你坦白一件事。”
“我從小身體就好得要命,從未生過病。那所謂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的話,實是我說來誆姑娘的。不但我誆姑娘為我懸心,我娘也參與其中了。我爹同姑娘接觸不多,但他知道卻未曾說破,也是間接參與默認了。”
“我前些時便是熬夜批閱公文抄寫律例,也從未有過不適。縱然每天確實睡得很少,但每天沾枕就能睡著,就算隻有半個時辰我也沒失眠過。不過,姑娘給的藥包我都貼身藏著,舍不得放起來。”
“原本我是為試姑娘心意才這般費儘心機,可偏偏途中生了睿王之事,又有他們暗中下毒之事。我與昭王殿下定下以身作餌的計策,這其中內情便無法同姑娘說明了。正值多事之秋,這都中盯著我的人太多,我與姑娘來往頻繁,自然盯著姑娘的人也多,我若提前與姑娘說明,恐姑娘心中擔憂,是以思來想去,終究沒有說明。這是我誆騙姑娘在先,我有錯處,姑娘要怨我怪我,如何懲我都行。”
林澗冠禮那天,阻止小陳將林黛玉早來之事告訴林澗的,實是蕭煜。蕭煜也是怕林澗憐惜林黛玉,不肯叫林黛玉看見他吐血那一幕而將林黛玉另行安置,此舉極易引起有心人的懷疑,更何況,若有林黛玉在其中,其情切之態更能讓人相信林澗是真吐血,基於種種考慮,蕭煜到底還是將這消息按下來了。
林澗理解蕭煜用心,但他沒有對林黛玉說明,自己一人領受了這錯處。事情已過多說無益,他錯了便是錯了,也不對林黛玉耍賴狡辯。
隻是林黛玉一番剖白令林澗頗為心動,他低聲道:“姑娘念茲在茲,得姑娘如此牽念,我心滿意足。隻要姑娘不生氣,便是打我罵我都可以。就怕……就怕姑娘舍不得。”
他先前道歉還算誠懇,後來說著話,這潑皮性子又收不住了,說到最後又一時低聲笑起來。
林黛玉聲音悶悶的:“我知道這個。”
林澗一愣:“姑娘如何知道的?”
林澗稍稍放開了林黛玉一些,林黛玉才仰頭目光盈盈瞧著林澗:“三哥給我的那顆果子我咬破了。裡頭汁水被我吐出來,我就想到這些了。三哥吐血時便是含/著這果子?再加上三哥方才與馮紫英一番話,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林澗又笑起來:“說起這果子啊。方才我就要同姑娘坦白這些事情的。結果被馮紫英他們給打斷了。”
“其實這果子是昭王殿下尋來的。他在通州偶然得到了這個小玩意兒,覺得十分有趣,便拿了過來想予我用一用。誰知正經用場沒用到,反而用在了馮紫英這裡。”
林澗將一切和盤托出,他告訴林黛玉,這果子也是蕭煜來榮國府探他那一晚給他的。
林黛玉稍稍歪了歪頭:“照三哥這麼說,昭王殿下也知道三哥誆騙我的事情,還幫著三哥誆我?”
林澗含笑點頭。這個果子真是蕭煜給他,他就不替蕭煜兜著了。
林黛玉盯著林澗看了一會兒,忽而咬了咬下唇,道:“三哥心思真多,難怪方才伯父都要罵你。你早早連伯父都算計上了,還連我也算計了,這世上還有三哥不算計的人麼?”
林澗垂眸淺笑,複又抬眸,深深凝視著林黛玉的眼睛道:“我早同你說過,我這個人最是縱情任性橫行無忌。我就不是什麼好人啊。”
林黛玉眨了眨眼睛,她眼眶微微泛紅,攬在林澗後腰的青蔥玉手忽而用力抓/住他那沾了血濕乎乎的衣衫,她將頭埋入他的胸口,林黛玉聽著林澗胸膛中有力的心跳聲,輕聲道:“不。你是個好人。”
“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你說得對,我舍不得打你罵你。這次情有可原,我就放過你啦。”
林黛玉靜靜抱著林澗,聽他在她耳邊輕聲卻鄭重說謝謝。
二人半晌都未說話,凜冽寒風將梅林中濃重的血腥味吹散了許多,林黛玉甚至重新聞到了梅花清雅幽遠的香氣。
她放開林澗的腰身,仰眸對林澗露出一個笑,她輕聲問林澗:“三哥,你現在,放心了嗎?”
林澗望見林黛玉的笑容,下意識摁了摁胸口,然後凝視著她道:“嗯,放心了。”
方才抱著林黛玉時,林澗碰到了林黛玉冰涼的雙手,又見她的手筒和手爐皆丟在血泊中,方才替她擦耳尖上的血跡時,試到她的耳尖也是冰冰涼涼的。
這後半夜的山頂溫度更低,天氣更冷。
林澗見林黛玉的兜帽都結冰已不能再戴了,便牽著林黛玉的手要領著她回去。
梅林裡滿地都是屍首血泊,到處都是血跡,還有些斷腿,場麵還是十分血腥的。林澗怕林黛玉/腿軟,便想著抱林黛玉回去,可他還未開口,就聽見林黛玉問馮紫英方才為什麼沒逃掉,以及林鴻喬氏那邊的狀況。
林澗牽著她的手放在手裡暖著,細細同她說道:“這梅林外圍有機關,我親自布置的。馮紫英慌不擇路,又不知機關所在,著了道是在所難免的。我的機關是根據陰陽八卦所設,他根本走不出去,他算到我所在的地方是安全區,隻能回來用你威脅我,想要尋得借此出去之法。我先前說牽著你進來,便走的是生門,旁的地方都不能走,會觸動機關的。”
說到這裡,林澗又誇林黛玉乖,“幸而你聽我的話不曾亂動,否則觸動機關,姑娘便要受傷的。”
“那些殺手瞧出門道來,也能躲過。不過,這都隻是外圍機關,為免誤傷無辜,也為免破了這梅花夜景,這裡頭我就沒怎麼動過。隻將我的兵器想法子埋在這裡了。”
林澗還同林黛玉講,說他讓錢英在外頭拉了鐵線,這才做了機關從梅樹上頭進來,在前兩日還下雪的時候就將銀槍埋在這裡了,所以才有雪景分毫未動下頭卻有兵器的那一幕。
“至於我爹我娘那裡,姑娘也不必擔心。我早有準備,爹娘武藝不弱,對付京畿大營的人綽綽有餘。這崇蓮寺臥虎藏龍,不論僧眾還是紫鵑香霧纖柔,姑娘都不必憂心,我保他們毫發無傷,一點事情都不會有的。”
林澗說著,又指著不遠處讓林黛玉看,他笑道,“林姑娘你瞧,那不是錢英帶著人來拆機關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