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沉默半晌,才歎道:“若真瘋了,倒著實可惜了。瘋癲之人不受控製,咱們失了一步好棋了。”
水溶輕聲道:“縱大皇子不為我們所用,但他這次起事,也算是給了兒子一個契機,若利用得當,還是可以慢慢毀掉林家的。”
水溶又放低了些聲音,同鄭氏講了他在承聖帝麵前今日說的那些話。
鄭氏聽罷,皺眉道:“你同聖上說這些,聖上沒生氣?”
水溶微微勾了勾唇,道:“兒子記得母親說過,父親從前在聖上麵前便是從不藏私直言不諱。聖上英明決斷,最是喜歡直言不諱光明磊落之人。看那林澗如此得聖上看重,固然是因為他的出身,但這其中,也未嘗沒有喜愛他那真性情的緣故。如若不然,林鴻有三子,怎麼就不見聖上喜愛林沅和林涼呢?”
“林澗自回都中起,種種動作皆是針對四王八公的勢力,若非聖上的默許與支持,他又怎能這般順風順水被偏袒以至於橫行無忌還能穩坐官位呢?當初太/祖皇帝欽封四王八公,這頭一個冊封的便是咱們家。北靜郡王府,也是四王八公中舉重若輕的府邸。父親病弱,那時做不得四王八公的領袖,可如今四王八公勢弱,兒子還能攏得住這些人。林澗既然針對四王八公,難道兒子還得粉飾太平給他處處留麵子留餘地麼?”
“縱然表麵上要過得去,但在聖上那裡,兒子覺得沒有必要遮掩。”
“聖上不是庸碌之人,他眼明心亮,咱們四王八公的人團結在一處,兒子有維護自己人的私心,這原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若是這會兒口是心非的把自己摘出去,聖上一眼便能看穿兒子在耍心眼。兒子乾脆把心思明明白白的擺出來,便是私心維護又如何呢?兒子問心無愧,聖上反而會覺得兒子在他麵前不藏私,便不會對兒子動怒的。”
鄭氏輕輕點了點頭:“這話很是。”
“想你當初在聖上跟前辦差,便是這份同你父親一樣的敞亮心思得了聖上青睞。聖上要肅清四王八公的勢力,這心裡頭防著,但又不得不用咱們這些人。太/祖皇帝和先帝時候,咱們的日子還好過些。如今到了聖上這裡,咱們也不得不學著保護自己。帝王之心難測,可就衝著他看重林鴻這一條,咱們便知道他喜歡用什麼樣的人。這原不難模仿,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再者,你說的這些話也不是全無道理的。聖上他也該聽聽不同的意見,林家風頭太盛了,若沒了咱們,聖上又該如何牽製林家呢?你的這些話,也能給聖上提個醒兒,在聖上心裡埋下一顆種子,將來若對林家秋後算賬,也便都是從此處來了。”
水溶笑道:“兒子便是這樣想的。”
“兒子那些話實際上也不會起太大的作用,但卻能在聖上心裡留一個印記。聖上縱然不喜歡聽,縱然還是維護林家,但是聖上心裡會犯嘀咕。這一回旁人也就罷了,大皇子確是實實在在的折進去了。聖上從未公開過這數月來的事情,大皇子起事的內情唯有少數人知道。眾臣都不過隻知道個大概罷了。在這樣的情形下,外頭謠言四起,說些兒子說過的那些話再正常不過了。等到聖上聽見那些謠言,等到聖上想起大皇子素日的好來,聖上自然會有想法,到得那時,聖上同林澗之間,也就有了嫌隙了。”
鄭氏垂眸,擺/弄著手裡的手爐淺笑道:“縱沒有那些謠言,咱們暗中推波助瀾一把,也不是什麼難事。”
“流言無從查起,偏偏這又是林澗自己做下的事情,為消弭不利影響,聖上自然得疏遠林家的人了。之後的事情,咱們再來籌謀,也就方便多了。”
“隻不過,昭王那裡,你要多用些心思。昭王比之聖上又有所不同,你要投其所好,但卻不可太過了。畢竟他同林澗有自幼的情分,在他麵前,便不要說林澗的不好,也不要刻意交好,隻要慢慢兒靠近就好了。”
水溶抿唇緩緩道:“母親,現下與昭王交好,還是為時過早了。既在聖上麵前要有敞亮心思,那這忠心就不能給聖上以外的人。免得聖上以為咱們三心二意。”
“再說了,”水溶伸手指了指西邊,輕聲道,“那一位還沒回宮呢。便是昭王當真做了皇太子,這太子之位,他又能做得長久麼?這些都還是未知之數。”
鄭氏聞言,下意識的也瞧了瞧西邊,輕歎道:“那一位若在宮中,哪裡會有這許多的事情呢?偏偏那一位是金口玉言去還願的,長年不得回宮。如若不然,若那一位在宮裡,便真不知道是哪一位殿下做皇太子了。”
“罷了,太子之爭隻怕還在後頭。你也不必聽我的,這些事情你隻管自己拿主意便是了。咱們府裡暗中經營的勢力如今皆在你手中,皆可為你所用。你用的也很好,我很放心。”
水溶同鄭氏說了一會話,怕時間太晚耽誤鄭氏休息,同鄭氏說罷此事後便想讓鄭氏先休息。
哪知鄭氏卻沒讓他走,反而同他說起今日去賈家的事情來。
水溶想起回府時管家說的那些話,便問鄭氏道:“母親可是為了賈府老太太的事情心裡不痛快?”
鄭氏聞言深深歎息,點頭道:“是啊。原本老太太人日子多好,偏生後來出了這樣多的事情。若非林澗多事,怎致如此呢?如今寧國府榮國府皆沒了,她還失了大兒子,如今大房那頭徹底投靠了林澗,這大房的孫兒肯定是指望不上了。便隻能靠著小兒子。偏生寶玉又不好了,賈政差事雖沒丟,可因他大哥連累,想來往後數年也就這樣了。如今不過府裡日子還過得下去,但這心裡頭的指望全沒了。她雖養著病,可我瞧她,這口氣還是沒有緩過來的。”
水溶皺眉:“寶玉又不好了?他如何不好了?他的那塊玉不是找回來了麼?”
鄭氏一歎,道:“那塊玉是找回來了。可按照那和尚說的話,沒掛幾天那塊玉便自己碎了,又過了一日,這寶玉倒是醒了。人是不瘋瘋癲癲的了。可也沒有從前那等靈氣了。老太太瞧見寶玉醒了,這人是頗為欣慰的,可見寶玉這個樣子,這心裡頭越發不是滋味了。”
“也就唯有一條,寶玉這回醒過來,倒是肯讀書了,也不怎麼愛同他那些姐妹糾纏了,說是自己想要讀書,成家立業之事也願意聽賈政夫婦的話。他們府上遭逢大變,寶玉的轉變算是動蕩之中的一點安慰了。”
水溶聽罷,沉吟片刻道:“回頭等我空下來,便往那府上去看看寶玉。”
鄭氏道:“你們要好,是該去看看他的。他要讀書應試,將來你也可提攜提攜他。聽說賈家已經給他定親了。便是薛家那位寶姑娘。我倒是見過她,是個不錯的姑娘。寶玉啊,聽說這門婚事定下來,自己偷偷躲起來哭了一場,之後也就接受了。”
“唉,說起來也真是可惜,從前還以為,寶玉能同林姑娘在一處的。如今竟真同寶姑娘定親了。那林姑娘,倒是同林家越發親近了。若非如此,我本還想著,她才情樣貌色/色出眾,若是配給你,便是極好的了。可惜你要顧念寶玉,寶玉也沒緣分同她在一處。”
水溶聽說賈寶玉親事定了,也不算太過意外,他道:“賈家如今沒了世職爵位,比普通的官宦人家還要差些,況名聲也不好。寶玉要定親,世家姑娘也是難娶的。薛家是戶部掛名的皇商,又與他們家有舊,他家姑娘嫁去賈家,也還是不錯的。薛家縱是商賈之家,家底殷實,寶玉將來是不必愁的了。”
“他若肯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功名。我也還能幫上他些。這一點母親隻管放心。咱們家同他們家是世交。我自然不會袖手不管的。”
“隻是,”水溶沉吟半刻,才緩緩道,“隻是政老那裡,卻有些不大好辦了。政老為官私下也有些毛病,不過比起赦老,總是好上許多的。林澗這回發難沒帶上政老,聖上也是輕輕放過,對政老不獎不罰。但都察院早已將什麼都查得清清楚楚的了,依林澗的性子,他不可能就這麼放著不管的。所以,政老將來還未可定,政老還需謹慎小心,不能再有把柄落在旁人手裡了。否則,我便是想維護怕也是不能的。”
鄭氏一聽倒有些著急:“若賈政再出事,那府裡老太太隻怕真個活不成了。你便想個法子,至少轉移一下林澗的注意力,在咱們的計劃成功之前,彆讓他老盯著賈府。”
水溶點頭,又勸鄭氏寬心:“母親彆想這麼多,我知曉如何做。現成的都有法子。不過幾句話的事情罷了。自會有人出來的,不會牽涉政老。母親安心即是。”
水溶同鄭氏秘議一回,鄭氏安了心,也生了困意,便放水溶回去歇著了。
翌日,天氣倒還好。無風無雨是個大晴天。
承聖帝未通過中書省便直接下旨,冊封昭王蕭煜為皇太子。
北靜郡王水溶擢升為京畿守備營統領。都察院僉都禦史皖南侯林澗擢升為副都禦史,兼任太子少傅。
承聖帝還下旨,昭王蕭煜不必遷居東宮,東宮底下狹小,宮室破舊未曾修葺,便令蕭煜依舊居住在宮外王府,並將王府改為太子府即可。其王妃閔氏也隨之成為太子妃。
另外還有一些旨意,皆是封賞除夕之夜平亂的有功之臣的。
水溶收到這個消息時,他正同賈寶玉薛蟠等人會麵結束,得知承聖帝這麼快就冊封昭王為皇太子,水溶的麵色漸漸發沉,他微微垂眸遮住眼中神色,心裡卻想著,承聖帝真的是比他想象得要更看重昭王,也更看重林澗。
不過,越是這樣,接下來才會越有意思啊。
聖旨中,餘丞相兼任了太子太傅這一職銜,水溶想,餘廷雋做丞相也有數年之久了,這丞相之位,想來,其實也可以換個人來做一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