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大課間, 林歲寒拉著顧晏楚直直地往外走,走了沒幾步, 顧慮男主膝蓋的傷,林歲寒又慢下腳步。
他回頭問:“你還跟李國一起住嗎?”
顧晏楚隨著慢下腳步,垂眸:“顧家……不太適合我,我住在那邊就好。”
“住學校也不行嗎?”
顧晏楚眨眨眼:“沒有家長簽字,學校不會同意。我的戶口本也不在身邊。”
林歲寒自動以為是李國不同意男主住宿舍,聽著氣不打一處來。
前期顧家把男主接回去,態度就像對待一件工具,隨意又輕慢。要不是男主自己爭氣, 還不知道要被磋磨到什麼時候。那家人不可能沒調查過李國,卻還是放任顧晏楚跟那樣的人住在一起。
林歲寒交代顧晏楚原地等一會兒, 自己去辦公室拿了假條出門。
江老師不在,隔壁班主任知道他,登記完假條也給得很痛快。
一直到兩人出了校門, 站在校門口打車, 顧晏楚濃密的睫毛顫了顫,抬頭,露出一張乾淨的臉:“真的要去嗎……”
林歲寒僵了一下。意識到男主在擔心什麼。
那處住所偏僻又破舊, 處在魚龍混雜之地, 生活環境極差。
一個被豪門認回去的校內男神, 實際卻住在那種地方,而且還要被自己這個曾經的死對頭看見,難怪顧晏楚猶豫。
林歲寒扭頭,看著比他高了半個頭的顧晏楚,語氣認真:“相信我,我絕對不會因此嘲笑你。”
等到了那個老舊的小區, 感受到顧晏楚的僵硬,林歲寒主動伸手,握住男主有些冰涼的手。
他環視一眼周圍,沒多猶豫,坦白:“你不用緊張,我曾經住過比你更差的地方。如果我把這件事說出去,你也可以說我的。”
顧晏楚搖頭,留給林歲寒一個弧度完美的側臉:“我知道你不會。”
想到他口中“更差的地方”,少年緊了緊手中握住的手。
林歲寒察覺到男主的手仍然僵硬,身體也沒放鬆,忍不住感歎,龍傲天還有點嫩,臉皮薄薄的。
隨著兩人走進小區,還帶著幾分溫馨的氣氛便徹底冷卻下來。
林歲寒握緊拳頭,捏得手中的塑料袋嘩嘩作響。
顧晏楚打開門前提醒:“真的要進去嗎?他早上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不知道現在醒酒了沒。就算醒酒,跟他也講不通道理。”
林歲寒本來就沒打算跟他講道理。
被突然的開門嚇了一跳,李國躺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本想破口大罵,但看見隱隱擋在前麵的顧晏楚和他警告的眼神,他那點子臟話被吞了回去。
早上他喝迷糊了,忘記了這個便宜兒子早就不是他能動的,一腔輸錢的憤怒沒有發泄出來,反而被打得半死不活。
現在這個雜種回來又是乾什麼?
林歲寒上前一步,抖了抖口袋,先把裡麵的兩瓶東西拿了出來。
“李先生,請你馬上把顧晏楚的戶口本交出來。並且給老師發短信,同意顧晏楚住校。”
李國胡子渣拉,不屑地衝他吼,連聲音都帶著一股子衝鼻的酒氣:“你算什麼東西,敢命令老子?他是老子的兒子,我想怎麼管教就這麼管教,戶口本,你們他媽的去做夢。”
林歲寒冷了眸色。李國在書中期都還能蹦躂一段時間,就是拿捏著男主的戶口本死都不肯交出來。還以此要挾,時不時上門威脅男主給他還賭債。
顧晏楚就是李國未來的搖錢樹,這人死皮賴臉的,怎麼可能輕易答應。
“84消毒液的主要成分是次氯酸鈉。”
緊張的氣氛中,林歲寒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
顧晏楚看著清冷少年之前在校門口買的東西,微微挑眉。
“這瓶消毒液的主要成分是高濃度鹽酸。”
李國聽不懂,也不在意林歲寒到底在說什麼,嘴裡不乾不淨地從沙發上下來,作勢要把林歲寒轟出去。
落後一步的顧晏楚微微上前,伸手隱隱護住林歲寒,陰影打在他的身上,像是少年背後伸展開的黑色羽翼。
光明與黑暗的組合,卻又奇異的和諧。
林歲寒冷靜地站在原地,不為所動:“鹽酸和次氯酸鈉反應,會快速生成□□。□□是種具有強烈刺激性的有毒氣體。”他一手一個瓶子,晃了晃:“剛好,這兩瓶消毒液的成分會發生反應,生成□□。”
邋遢的男人的動作立馬僵住,背心像是猛然澆了一盆冰水,涼了個通透。
這個少年的眼神和動作,不是在說笑。
“我們站在門口,現在是上風處。你處在狹窄的室內,下風處。李先生,需要我再重複一次我剛才的要求嗎。”
李國不信邪,赤紅著眼眶,就要往林歲寒這邊撲。
林歲寒反應極快,兩手一動,一聲清脆的響聲,打開了兩瓶液體的蓋子。顧晏楚默契地拉著林歲寒躲了一步,回身抬腿就是一腳,把李國踹回了沙發上。
因為大幅度的動作,兩瓶液體傾倒出來一小部分,彙在地上,瞬間客廳彌漫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李國甚至已經有了眩暈感,胃中酒水翻騰,還有股作嘔感。
“李先生,最近流行病毒盛行,家裡使用84是正常情況,一個缺乏常識的酒鬼,同時使用了84消毒液和潔廁靈中毒,無論誰來看,這都會是一個意外,對不對?”
林歲寒語氣鎮定又冷酷,捏著兩瓶消毒液的手微微泛白。
最後的反問問得李國汗毛直顫,被酒精浸泡的大腦已經經不住恐怖的想象,近乎嘶吼般的,李國捂著被踢傷的肚子,交代了戶口本藏匿的地方。
一直等到顧晏楚拿到戶口本衝他點頭,林歲寒才將手中的瓶子放在地上。
李國就像看到惡鬼似的:“拿走!給我拿走!小雜種是瘋子,你也是瘋子!”
林歲寒鬆下一口氣。聳聳肩,拉著顧晏楚站到門口,這才說話:“李先生,其實兩瓶都是堿性消毒液,你可以大膽地混合使用,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沒等李國反應過來,那扇門已經無情地合上。
裡麵隱隱傳來男人崩潰的吼叫和謾罵。但這都跟林歲寒和顧晏楚無關了。
辦完這件大事,林歲寒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等後心那股涼意退下去,開口:“至於住宿問題,我們回去先問問江老師有沒有解決辦法,沒有的話你先跟我住在一起也行。”
“以後你就能脫離這個人渣,不用再看他的臉色了。”林歲寒清冷的臉上難得出現如此明媚的笑容。好像獲得自由的人是他,而不是顧晏楚。
顧晏楚看著少年臉上的笑容,忍不住跟著勾了勾嘴角。
林歲寒定定看他一眼:“你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多笑一下吧。”
顧晏楚原地頓了頓,才跟上林歲寒的步伐。
兩人並肩往外走,顧晏楚低聲道了謝,忽而道:“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想問我母親的事。”
林歲寒愣了一下,馬上反應過來是哪個夜晚。
那天弟皇俠找了他的麻煩,後腳他出會所,顧晏楚就已經被通知到了門口。想都不用想,裡麵絕對有弟皇俠挑撥離間的手筆。
那時的氣氛和時機都不適合多說,林歲寒隻向男主大致說明了自己的“忠心”,又提了點顧帝說到的混賬話,不過經過了十級美顏,話題輕飄飄的。
但男主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
像是解開了封印,顧晏楚的神情陰鬱,“那是一個俗氣又老套狗血的故事。”
顧家豪門的公子愛上一個灰姑娘,因為家庭的反對,兩人私奔了。但現實生活不是童話,從激情中冷靜下來,生活的柴米油鹽磨平了豪門少爺的衝動。他想念以前揮金如土的生活,卻又舍不得灰姑娘的溫柔貼心。
於是他做了一個混賬又自私的決定,謊稱已經分手、隱瞞自己的妻子回到豪門,在合作對象的設計下,還一夜風流,有了現在的孩子。
與大小姐訂婚後他同樣沒有說出真相,一直到灰姑娘看到挺著肚子上門的大小姐,她才在晴天霹靂中知道了這個殘忍的事實。
爭吵和質問後,灰姑娘主動離開,卻發現自己已經有了孩子。
少年的聲音麻木又冰冷:“如果她當時把我打掉就好了。”
第三者、插足家庭、未婚先孕,紛飛的傳言飛進灰姑娘樸實的家裡,古板的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地趕走了無家可歸的灰姑娘。
孩子的重擔壓在年輕母親的身上,她頑強地工作。為了孩子有更好的未來,她聽信了李國的花言巧語,接受了他的求婚。
沒想到另一個噩夢從此開始。
“小時候,繼父的酒瓶和拳打腳踢是我和母親最大的噩夢,她想過離婚,但逃不開李國的糾纏和報複。她在家要忍受暴力、保護兒子,在外還要打工掙錢養家。”
疲勞去世時,灰姑娘仍然皺著眉,人世間最後一口氣仍是擔心。擔心她年幼的兒子,擔心年輕的生命被艱難打倒,再也沒辦法繼續向前。
讓天上的母親能擺脫冤孽安靜沉睡,讓所有令光明暗淡的人渣得到該有的報應,這成了孩童滿身汙泥也要活下去的動力,仿佛是活著唯一的目標。
如果按照的結局,男主圓滿完成了他的誓言。
人渣親父、家暴繼父、所有傷害過母子、妨礙著男主的人,全都結局淒慘。
提到心裡最深處的黑暗,顧晏楚氣質陰冷,狠辣滲人的氣場仿佛刻在了骨頭裡,令人不寒而栗。他現在全無以前羞澀可憐的表現,像隻撕開偽裝的惡魔。
但奇異的,這樣的顧晏楚更加令人心疼。
“我活著,就是他們的報應。”少年輕輕扯了扯嘴角,轉頭看向略微愣住的林歲寒,眼中卻絲毫找不到笑意:“林歲寒,不要跟我作對。”
不要辜負他的信任。
“顧晏楚,”林歲寒鄭重地開口,仰頭跟這個比自己高了半頭的少年對視,“顧家不是你生命的全部,仇恨也不是。”
顧晏楚覺得有點可笑:“怎麼,下一句你是不是要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想我放過他們嗎?”
他垂眸,想起自己剛才說出過往時心中隱秘的期望。現在看來,簡直又可笑又難堪。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許是正常人裝得太久、還有剛才林歲寒戳中他心坎的行為,他居然會產生這樣莫名其妙的期待。
“你想說我很殘忍?因為這麼一點傷害,要去毀掉顧家和和美美的家庭。我應該成全他們,放過他們,是不是?”
顧晏楚語帶沙啞,眸色寒涼:“那你想過我嗎。”
林歲寒擰眉搖頭,語氣疑惑:“你在想什麼?我沒勸你放過他們,我希望你放過你自己。”
顧晏楚愣住。
“彆人對你的每一次傷害,你願意,你都可以記下來。等你成長到足夠強大,狠狠地把所有的賬都討要回來。”可能話有些無情,但林歲寒不喜歡過於聖母的人,尤其是聖他人之母的人。
“傷害全都加諸於你自己身上,你願意,在不違法的情況下,當然可以回擊。”事實上男主手段殘忍冷酷,卻都是合理合規的,搞垮任何人都是利用了他們的弱點。
如果顧家不偷稅漏稅、沒有內部腐朽不堪,最後也不會高樓坍塌。
以德報怨,又何以報德?作惡的人,合該付出血與肉的代價。
林歲寒的眼睛明亮又通透,像是容不下任何黑暗,又像是能包容任何黑暗:“仇恨不是你生命的全部,他們不值得成為你的人生目標和活著的證明,以你的能力,他們也沒有資格成為你的人生目標。”
“你有大好的時光和青春,憎惡和仇恨不該是你生活的主旋律,鮮花和愛才是。”
“每一個漫長深邃的夜晚,你應該與你愛且愛你的人一起度過,而不是冰冷無情的複仇烈焰。擁抱仇恨隻會焚燒你的情緒和靈魂,剩下的唯有一堆空虛的灰燼。”
林歲寒笑了一下,眉目溫柔,又帶了點淡淡的憂傷。陽光照在他的皮膚上,微微泛著光,像是要一直亮到顧晏楚的心底。
他像是對怔愣的少年,又像是任何一個不知名的靈魂說:“仇恨是冰冷的,所愛的手是溫暖的。”
顧晏楚立在原地,怔怔看著微笑的少年。熟悉的話語帶著他又回到那個夜晚。無形的風在低吟,夜晚的精靈在唱著歡歌,時間緩緩地流動,心跳卻反而加速。
良久,恍若等候已久的雕像實現了守候的夢,汲取了溫柔卻有力的力量,終於從冰冷孤寂的沉睡中醒來,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動,開口:“我……知道了。”
話出口,高大的少年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已經乾啞到這種程度。
顧晏楚不知為何,仿佛能感受到那種空洞——仇恨完全解決的無所事事。
從顧家這個龐然大物徹底倒塌的一刻,沒有了生活的意義和目標。從日常到工作,像是冰冷機械的機器人。
恍若這就是另一個時空顧晏楚的感受,一個沒有林歲寒的顧晏楚。
“如果……你是我的哥哥就好了。”如果這個人能早點出現在他的生命裡就好了。他們天然有著聯係,永遠沒有什麼能把他們分開,安然入睡的夜晚,說不定還能擁有相同的夢。
跟那群畜生血脈相連,他隻覺得作嘔和肮臟,每每想起,他恨不得能把自己一身的血全換掉。
好在他已經出現。
想起林歲寒奇異的變化,顧晏楚眸色漸沉。
林歲寒慢慢眨了眨眼,以為顧晏楚觸景生情,歎息逝去的親情:“沒關係,我可以當你的哥哥。有什麼事你都可以對我說,我會聽。”
一隻手突然握住林歲寒的,略微冰涼,比他的大了一圈,完完整整地包住了他的手。
他耳邊響起磁性的低音:“歲歲……我能抱你一下嗎?”
他問得小心翼翼,狹長的鳳眸半闔著,連鋒銳的氣勢都斂去了幾分,帶著些緊張和不知所措,奶奶的,“我有點……不舒服。”
林歲寒當然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