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會就在下一周, 班上的報名和訓練工作開展得如火如荼。
林歲寒最後報了一個一千米和團體接力。班上的同學都勸他不要勉強自己,畢竟自家班長長得就不像能跑的樣子,冷白到在太陽底下發光的皮膚也不像經常運動。
他們就算差人, 也隻會迫害五大三粗的王熊和徐為, 絕對不可能對寶貝班長下手。
不過在看到陽光跑時自家班長一馬當先的英姿, 班上的同學默默把之前的擔心吃了回去。
就要迎來連續三天不上課的美好時光。但楊老頭嚴肅著臉非常不做人, 來了一次數學小測。
文理科的數學教綱和知識範圍不同, 但目前的出入還不大, 以後才會分老師上課。
熟悉的數學連堂, 第一節課考,第二節課當堂批改完發成績。
國精班對班長的滿分已經麻木, 挨個摸摸學神的卷子沾沾喜氣,瞻仰之後又乖乖把卷子給遞回去。
要是林歲寒什麼時候失手, 他們才會驚訝。
拿到新鮮的數學成績, 就算已經有了預料, 看到創造新低的分數還是會覺得刺目。
班上一個女生拿著卷子, 感傷地將頭磕在桌上,沉著聲音:
“啊,是楊老師嗎,我現在在天台,這裡風好大, 我好害怕。你給我加分我就下來。”
旁邊的閨蜜跟她調笑:“加分不可能, 幫你拿床被子上去, 做好長期抗戰的準備, 彆凍感冒了。”
周圍的同學都跟著笑開。
提前放課,國精的學生不敢大聲,是以教室很安靜, 雖然那女生的聲音不大,還是傳到了教室的角落。
顧晏楚眉眼疏淡,掃了眼那邊的吵鬨。等收回視線,看到身旁的林歲寒時,他散漫的表情逐漸凝重。
林歲寒在抖。
動靜不大,但的確在抖。
他左手搭在右手臂上,隱隱環住自己。原本挺拔的背脊微彎,垂著頭,潔白的牙齒在下唇留下一排月牙般的痕跡。
像是淋了雨受涼的小動物,瑟縮地蜷成一團,躲在陰冷潮濕的角落,借此保護自己。
顧晏楚心隱隱抽疼。
來不及細想,他的手快速護在林歲寒的肩旁:“不舒服?哪裡不舒服?”
林歲寒埋著頭沒回話,肩膀仍在細細地抖。
顧晏楚徹底沉下眉眼,微微彎腰,一手環在少年腰際,一手伸出托住他的腿,試圖將人從凳子上抱起來:“我馬上送你去醫務室。”
林歲寒搖頭,修長纖細的五指按在顧晏楚流暢有力的手臂上,製止他:“不用,我……沒事。”
那隻手指尖泛著櫻花般的紅,搭在結實的胳膊上更顯得白皙,力道不重,卻讓緊繃的肌肉立刻卸了力。
聲音微弱,幾乎沒什麼中氣。
雖然是教室角落,但兩人一直被關注著。
王熊扭頭,驚慌:“老大,你怎麼啦?”
他嗓門大,一喊全教室的人都擔心地圍了過來,看到班長的模樣都十分擔憂。
“怎麼了?是不是低血糖,吃早飯了嗎?”
“是不是貧血?”
密密麻麻的人牆,空氣瞬間都粘稠起來。
顧晏楚長眉一動,黑眸銳利:“散開,通風,閉嘴。”
有些喧嘩的人群頃刻安靜,圍堵的同學慢慢後退開。
林歲寒急急喘了兩口氣,那股令人眼前發黑的夢魘終於緩緩褪去,唯有指尖還殘存著發麻感。
林歲寒抬眼,接收到班上同學關心的眼神,心頭一暖:“我沒事,你們不用擔心。不用圍著我。”
之前說在天台那個女生恰好站在林歲寒近前,擔心:“班長,彆小看了身上的毛病,之後去做個檢查吧!”
林歲寒望向他,神情略微恍惚,隨後靜默地點點頭,聲氣很弱:“嗯。”
“你……彆去天台。”
女生沒聽見他後一句話,湊近了些,疑惑:“班長,有什麼事嗎?”
顧晏楚坐得近,聞言長眉微動。
林歲寒慢慢搖頭,從桌洞裡拿了個精裝的筆記本,放到女生手上:“新的數學筆記,我還沒來得及掃描成電子文件。”
那女生呆滯了下,顫顫巍巍地雙手接過筆記本,茫然,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這,這給我嗎?”
林歲寒點頭:“今天考試需要用幾個拓展公式,我剛剛整理上去了,你可以看看。不過之後要還給我,方便做成電子版。”
女生捧著筆記本,她拿家裡的古董玉如意都沒這麼小心翼翼。
“好!謝謝班長!”
顧晏楚冷淡的目光刮了她一下,指節上搭著的筆若有所思地轉了下。
高挑的女生拿著筆記本回去,隻覺得芒刺在背,周圍滿是羨慕嫉妒的目光。
雖然這樣,她臉上的笑仍然難以收斂。
等周圍的人都散了,顧晏楚扭頭,溫聲:“哥,下節體育課。你請個假休息,彆去了。”
林歲寒心知肚明自己沒問題,但理由不方便說、加上此時身體的確有些乏力,也就順水推舟。
等身體回過力,感官的敏銳程度也逐漸回來,他才注意到腰上灼熱的觸感。
不知什麼時候,顧晏楚虛虛扶在腰際的手已經徹底貼了上去。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也透著灼熱的觸感。
平日偏涼的手此時像覆著一層火焰,恍若燒在他的皮膚上。
男主的體溫比平時高了不少。
林歲寒腦子裡莫名冒出這個念頭。
是不是生病了。
“小顧……手。”他已經沒問題了,可以把手收回去了。
聽到林歲寒的提醒,顧晏楚低低嗯了聲。
手像是不經意間蜷了蜷,在他腰間帶起一片癢意。
林歲寒腰側的肉很敏感,不由往旁邊側。
顧晏楚的目光在林歲寒緩緩浮出紅暈的耳朵上轉了轉,老老實實地收回了手。
“哥,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林歲寒被摸得有點生理性的臉紅,他看一眼顧晏楚無辜低垂的眼和緊張抿起的嘴唇,沒怪什麼:“沒事。”
課桌下,顧晏楚略微摩挲指尖,上麵仿佛還縈繞著柔韌纖細的觸感。
“哥,多吃點東西。”
看來自己剛才的表現真的讓男主很擔憂,這還在想他是不是營養不良。
體育課要提前下去準備,體委主動過來要了假條,叮囑林歲寒好好學習,準備帶著班上其它同學下去。
至於顧晏楚,他聲稱最近腳傷複發,也請假沒下去。
昨天才被顧晏楚在籃球場修理過的徐為:?狗老大,不說人話。
隨著班長的的變化,他仿佛越來越看清楚了顧哥的本質。
體委當時更了下。
但他什麼也不敢說,什麼也不敢問,拿著兩張假條默默離開。
教室隻剩下兩人,安靜得恍惚間能聽到規律有力的心跳聲。
林歲寒捏著筆,麵前擺著卷子,卻難得沒有安心。腦子盤旋這亂七八糟的思緒,下筆也是胡亂挑選了一首古詩詞默寫複習。
“詩句寫串了。”
顧晏楚看一眼林歲寒默寫在紙上的內容,挑眉。
以林歲寒的水平,正常情況,就算閉著眼睛也不會寫出錯成這樣的詩句。
“哥,你到底怎麼了?”
林歲寒身體一僵,下意識用力,手指與筆相接處泛起淡淡的白:“我隻是……有點走神。”
顧晏楚定定看著那幾根蔥白似的手指,伸手抽出那支礙眼的筆,頓了頓,慢慢將自己的手覆上去。
感受到手中的動靜,顧晏楚垂眸,濃密的睫毛在眼窩處投下一片陰影:“哥,你在抖,手也很涼。”
顧晏楚的五官偏向精致明豔,天然帶著極強的攻擊性。
他平時疏離的表情會淡化那種懾人感,一旦主動柔和表情,深邃幽深的眼恍若深潭,能讓人直直陷進去,悄無聲息地溺斃。
林歲寒原本渙散的眼神聚焦,注意力也回籠,他動了動被包住的手。
讓人貪戀的溫暖,順著肌膚相接處傳遞,沿著細小繁多的血管蔓延全身。
顧晏楚挪著凳子靠近些,見林歲寒沒反應,變本加厲,骨節分明的兩隻手整個包住裡邊小一圈的手。
他心中喟歎一聲,聲音平緩:“為什麼把筆記給剛才的女生?”他更加放緩語調,仿佛怕驚起花瓣上棲息的蝴蝶,“跟她之前說的話有關。”
“跟天台有關,對嗎。”
林歲寒眉頭一跳。
空曠的教室,隻有兩人待在角落。很安靜,窗外隱隱傳來體育老師的哨聲。
顧晏楚眼睫下垂:“哥,之前你說過,不論我有什麼事都可以告訴你。”
林歲寒撩起眼皮,直直撞進顧晏楚認真的一雙黑眸中。褪去了平日或散漫或疏冷的表情,此刻他的神情格外認真。
“這不公平。”你知道我所有的事,我卻對你一無所知。
“無論江老師受多少委屈、或是左梅做多少惡事,這都跟我沒關係。”顧晏楚撕開一部分偽裝,毫不在意地坦誠了部分冷酷的性格,“哥,我不在意其他人的感受,我隻想討好你。”
一個驕傲恣意的少年,以後會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就這麼□□地表達對你的與眾不同。雖然林歲寒從沒有過這樣的想法,心底的一塊柔軟也不免略微塌陷。
林歲寒微怔,小巧的喉結沿著修長的頸線動了下,蝶翼似的睫毛顫了顫:
“他是我以前的同學。”
林歲寒的嗓音依舊平淡,句尾卻忍不住微顫。
那是一個乾淨又瘦弱的少年。
麵對老師的占課會抱怨,麵對起伏的成績會忍不住沮喪,喜歡校門口奶茶店的茉莉奶綠,在周末空閒時會去逛文具店,會用自己打工賺來的錢照顧校內的流浪貓狗。
他平日的表現跟其它的學生沒有什麼不同,一直到他從頂樓一躍而下失去呼吸,其餘同學都沒看出他有重度抑鬱。
原來他口中嚴肅卻關懷的父親是個家暴酒鬼,原來他貼心溫柔的母親早已經離開,原來他帶著縫補痕跡的衣服不是個性,是真的家庭困難。
林歲寒跟他是一個數學小組的成員,前一天還和他一起討論過考試錯題。
那時候他玩笑地問:“真的有父母會虐待自己的孩子嗎?”
林歲寒不記得自己當時的答案,午夜夢回卻一直在想,如果他早一點發覺他家中有一個惡魔,早一點察覺他成績劇烈下降的真相,是不是結局會不同。
一個年輕的生命不會因為迫害,這麼殘忍又草率地結束自己的一生。
林歲寒以前也習慣每日刷刷社交軟件,但從那以後,每打開企鵝,他都會想到少年空間裡最後一條說說:
“天台的風真的好大。”
這是少年最後一個求救。沒有人發現。
從那以後,林歲寒除非必要,很少再使用社交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