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恐怖的疼痛在體內爆炸, 釋放出驚人的能量和熱度,胸腔內部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攀爬, 掙紮想要衝出血肉的桎梏。
戈修的後腦勺狠狠砸在身後的石壁上, 渾身僵直顫抖,咬緊的牙關裡充斥著熟悉的鐵鏽血腥味。
血色的月光靜靜地灑在冰冷潔白的岩石上, 似紗如霧。
以萊諾在巨大的震動下驚醒。
他反射性地跳離震動的來源, 伏下前肢做出攻擊的姿勢, 獠牙森白,豎瞳凶猛。
但是,下一秒, 眼前的景象卻瞬間奪去了他所有注意力。
少年繃直的身軀在黑暗中戰栗著, 尖細的五指深深陷入岩縫間的泥土中, 單薄的骨架打著顫, 仿佛一隻瀕死的蝶。
皮膚上的每一絲血色都被抽離,在洞穴黯淡的微光中,呈現一種大理石般潔白無垢的質地。
空氣中浮動著隱隱約約的血腥味。
淺淡的紅色線條從初雪般白皙的肌膚上緩緩浮現。靡麗的玫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深成猩紅, 流暢婉轉的線條般逐漸清晰起來, 猶如水銀般在皮膚上蜿蜒流淌, 古老而詭異的圖騰張牙舞爪地展露在空氣當中,隨著肌理的震顫而微微起伏, 似乎下一秒就能掙脫皮膚的束縛,長成浸透皮骨的妖異花枝。
這是怎樣一副殘酷而攝人心魄的圖景。
以萊諾定定地凝視著他, 瞳孔微微張大。
他雖然神格被奪, 但這並不代表他嗅不到從那圖騰中散發出的邪惡與禁忌, 澎湃著的強大力量被禁錮在猩紅的線條下,在黑暗中散發出奇異的誘人香氣。
猶如低語。
他能感到津液在自己的舌下分泌,冰冷的金瞳中湧現暗紅的色彩,被饑餓折磨的身體在耳邊叫囂——撕開皮膚,啃噬血肉,**骨骼。
以萊諾仿佛被蠱惑般,緩緩地上前一步。
下一秒,脊背和腿骨連接處火辣辣的疼痛將他的注意力拉扯了回來。
他愣了愣,艱難地扭頭打量了眼自己的脊背,紫黑色的詛咒氣息已然消失了七七八八,外翻的皮肉呈現出猙獰的粉色,但是流出來的鮮血卻是健康的鮮紅。
以萊諾突然意識到自己身軀的輕盈。
他現在是頭腦清醒的,前幾天折磨著他的昏沉在此刻幾乎一掃而空,就連背後那火燒般的疼痛帶來的不再像是折磨,而更像是亢奮劑一樣刺激著他的神經。
不過,空氣中卻仍然能夠隱約嗅到詛咒那股腐朽而腥氣的味道,猶如跗骨之疽般纏繞著他敏銳的感官,仿佛從未離去似的。
以萊諾翕動鼻尖,扭頭看向氣味傳來的方向——
少年痙攣戰栗的手指緊緊地攥著突出的岩塊,從指尖到手腕呈現一種死氣沉沉的青灰色。
以萊諾的金瞳驟然一縮。
他猶豫了一下,湊近少年的身邊,低頭嗅了嗅他的手指。
濕漉漉的鼻尖在對方冰冷顫抖的手背上一掠而過。
沒錯。對方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居然將足以禁錮纏繞神軀的詛咒吸附到了自己的身軀當中——多麼瘋狂,無知,愚蠢的行為。
以萊諾蹲坐在他的身邊,冷冷的金瞳審視著眼前被痛苦折磨的少年,毛絨絨的灰色尾巴環繞著蓋住了自己的前爪。
靜止的身軀在光影下猶如一尊狼形雕塑,在黑暗中沉沉地逼視著。
從他的這個角度,整個山洞的景象全部都可以儘收眼底。
這個石洞裡曾經是空空蕩蕩的,而現在因為每日增加的器物而顯得略微有些擁擠。
被疊成簡陋小窩的毛絨獸皮,兩個光亮乾淨的頭蓋骨,幾顆表麵光滑漂亮的鵝卵石,半束捆綁手法拙劣的深綠雜草。
頭蓋骨裡裝著的是幾個青灰色的果子,表皮粗糙黯淡,隻隱約散發著一點幾乎不可察的黑暗元素,在整個深淵底部要找到這樣的存在幾乎比登天還難。
而洞穴被劃分出來的另外一半,卻幾乎和剛來時沒有絲毫的變化。
冰冷,空曠,沒有人氣,更沒有絲毫居住的痕跡,仿佛居住於此的人沒有絲毫多餘的**。唯有沉默的血色月光從洞口照射進來,在地麵上勾勒出一道鮮明的弧線。
以萊諾收回視線。
他無聲地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回到了那個粗糙簡陋的小窩裡,轉了一圈盤臥下來,閉上眼,下巴搭在前爪上,毛茸茸的大尾巴蓋住鼻尖。
空氣中仍然飄散著那令他全身心饑餓和渴望的香氣,但是以萊諾卻冷淡地閉著眼,連尾巴尖都不晃動一下。
畢竟,雖然聞起來不像,但是這個人類說不定是個看上去像人的黑暗生物呢?
吃了他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他抬起一側的眼皮,粗糙的視線刮過少年盤繞著鮮紅圖騰的蒼白皮膚,窄豎的瞳孔猶如一道漆黑的細細縫隙。
——說不定還是魅惑係的。
以萊諾再一次閉上眼。
·
每天晚上受難的過程總是漫長而煎熬,每當戈修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忍耐,下一次疼痛就會以更奇詭的方式襲來,以證明他是多麼大錯特錯。
但是日複一日,他還是鍛煉出來了對疼痛更高的耐受力。
在每天晚上的這個時刻,雖然仍舊無法擺脫疼痛對他的影響,但是在遇到危險時至少也不能算得上是毫無反抗之力。
戈修有覺察到小狼的蘇醒和接近。
他藏在遠處的手早已在黑暗中蓄力,一旦對方有攻擊的態勢,由黑暗元素凝聚的刀鋒就會迅速貼上它的脖頸。
當然,戈修不會真的殺掉它的。
他怎麼可能毀掉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心愛玩具呢?
但是他也並不介意製造一些痛苦。畢竟那本書上同樣也說了,糖和鞭子才是馴獸的第一要義。
戈修感受到了它的接近。一道冰冷的濕痕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手背,仿佛羽毛般一觸即離,好幾秒種之後,因疼痛而神經遲鈍的戈修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它在聞自己。
緊接著,對方退開了。
肉墊踩在岩石上毫無聲息,但是在幾秒後,他聽到了不遠處響起皮毛被摩擦的輕微聲響,然後整個石洞就再一次陷入了死寂當中。
戈修感到極端的疑惑和不解。
現在難道不是下手的最好時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