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戈修閉著雙眼, 靜靜地躺在岩石上, 長長的魚尾在黑暗中蜷曲著,泛著珍珠白的尾鰭在水波中緩緩地搖曳著。
這裡是水牢。
除了犯下傷人行徑的人魚之外, 一些被虐待丟棄, 無法轉賣的殘缺人魚也會被扔到這裡苟延殘喘,等待死亡的降臨。
整個水牢內漆黑無光, 肮臟而潮濕,水池裡的水死氣沉沉,很久沒被更換過,泛著一股難聞的腥臭味。
不過戈修倒是不太介意這個。
水和空氣一樣, 說到底隻不過是身處其中的介質罷了,無論是之前的垃圾星還是髑髏地, 環境都比現在要難以忍受的多。
他現在無法理解的是自己的狀態。
之前對那個什麼大公動手確實是衝動了,往常的話,按照自己的習慣,會在摸清楚周圍的環境,這個世界的背景, 自己以及身邊其他角色的身份等等,然後才會針對現在的情況來製定完善的計劃, 最後付諸行動——然而, 這次發生的情形卻完全不一樣。
他有些無法控製住自己內心深藏的暴戾。
事實上, 這種暴戾一直存在, 如影隨形, 從未離開。
戈修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的內心深處藏著頭野獸, 渴望著興奮與鮮血的刺激,著迷於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危險,他向來控製的很好,理智和瘋狂就像是一對孿生兄弟,彼此纏繞著生長,所以他在大多數時候都很少失控,就像是一個冷靜而精明的賭徒,非常清楚如何才能將自己身上的特質發揮出最大的作用。
但是這次,戈修非常確信,自己當時是真的很想要了那個人的命的。
不計後果,不計得失,暴戾的凶獸衝破理智的藩籬,渴望著鮮血淋漓的祭品。
於是他便那樣做了。
從進入這個世界一開始,他的情緒似乎就受到了某種難以形容的影響——戈修不確定是不是外麵那群人做了什麼手腳,還是彆的什麼……
但他知道是,無論是這些魚缸,玻璃,還是身邊這些晃動的水波,都會激起自己心中莫名的煩躁情緒。
戈修靜靜地蜷縮著身體,雙眼緊閉。
身邊漆黑的水流靜默地流動著,能夠聽到遠處傳來的微小聲音,其他人魚移動時發出的水花聲,哭泣聲,以及無意義的囈語,但是除此以外,都很安靜。
其實,對他來說,這裡其實要比大公那個魚缸要舒服的多。
沒有了虛偽而不切實際的裝飾,也沒有了無處不在的窺探和打量,之前那種難以抑製的毀滅欲也隨之消失了不少。
就在這時,耳邊的水流送來了遠處厚重鐵門開啟時的嘎吱聲。
清晰的腳步聲敲擊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由遠及近地傳來,最終在魚缸旁停了下來。
然後是長久的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但是整片空間仍舊被永無止境的寂靜包圍,沒有任何聲音透過身邊流動的介質傳來,甚至沒有離開的腳步聲。
戈修皺了皺眉頭,終於還是睜開了雙眼,向著聲音最後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水牢內光線昏暗,透過漆黑幽暗的水域,隻能看到一個男子模糊的剪影。
他身材高大,肩膀寬闊,僅僅是那樣靜靜地站在黑暗中,就能給人以極大的壓力和侵略性。
男人就這樣注視著尚未被照亮的水域,麵孔沉浸在陰影中,令人根本無從揣測他的表情與情緒,更無法琢磨清楚他的真實意圖。
戈修眯起雙眼,尾巴下意識地輕緩擺了擺,地麵沉積的泥土被攪動起來,又緩緩下沉。
煩躁暴戾的情緒再度從心底升起。
他用有力的尾巴用力向旁邊重重拍擊,一塊拳頭大的岩石在水中旋轉著,飛快地破開水流,向著男人臉的方向衝去,然後狠狠地砸到了他麵前的那塊玻璃上,強化後的玻璃沒有裂開任何縫隙,但是仍舊伴隨著水流的震動發出沉沉的巨大轟鳴。
男人吃了一驚,似乎沒有想到戈修會是這樣的反應。
守候在水牢外的侍從和士兵似乎也被這聲巨響驚到,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紛至遝來。
戈修的唇畔拉起一絲近乎挑釁的愉悅微笑。
“嗬嗬……”男人模糊的身形幅度微小地震動著,低沉壓抑的笑聲從他的喉嚨中溢出,然後逐漸變成難以抑製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戈修這倒沒想到。
“出什麼事了?”“陛下!”士兵們此刻已經湧入水牢狹窄的大門,腳步聲將水麵都震動起了微小的水花,他們擔憂而恐慌的驚呼聲瞬間打破了這裡沉甸甸的寂靜:“陛下您有沒有……?”
男人剛才還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驟然一收。
他扭頭看向門邊看了過去,從水牢外照入其中的光亮給他輪廓深刻的側臉鍍上一層淺淡的金光,從戈修這個角度,能夠看到他高而凜冽的眉骨和筆直的鼻梁,有種近乎危險的英俊。
他的聲音喜怒不明:“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