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辦法嗎?”
為首的一個專家年紀頗大,他的禿頭上滿是汗珠,就連旁邊的一圈白發都被汗水打濕,濕噠噠地緊貼頭顱。
他顫顫巍巍地用手帕擦擦汗,然後開口說道:
“這個,誘使人魚發情的藥劑,其實本質就是性激素,逆轉起來並不是很難,但是……”
羅維特眯起雙眼,重複道:“但是……?”
他的聲音中暗藏著某種危險的訊號。
專家抖了抖,加快語速:“但是戈修先生恐怕並不完全算得上是一條人魚啊!”
他從身後一人手中抱著的資料中翻找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夾,朽木般蒼老的手指哆哆嗦嗦,將紙張翻的嘩嘩響,然後將其中的一頁遞到了羅維特的麵前,指給他看:
“這段時間裡,我們對戈修先生的基因進行解碼,發現他隻有部分基因序列與人魚相同,剩下百分之八十的序列完全未知啊……”即使到現在,他的聲音中也仍舊充滿了困惑和不解:“我們將他身體中未知的基因與自然界中已知的動物基因進行篩查比對,但是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找到任何能夠匹配的序列……”
專家將資料向後翻去,一邊翻一邊解釋道:
“所以我們試圖通過這部分已知的基因追溯他的遺傳信息源頭,並且根據他生活海域中的相關水質和水產調查報告進行對比研究……”
羅維特皺皺眉頭:“你想說什麼?”
專家緩緩地吞咽一口唾沫,然後顫顫巍巍地說道:“根據基因組顯示的信息推斷,戈修先生的父親和母親,完全是純種的人魚,甚至……他本人在那片水域生活的期間,也絕對是不折不扣的人魚。”
他終於找到了想向羅維特展示的那一頁資料。
記錄著基因變化的曲線圖在漫長的,幾乎沒有任何起伏波動的極長一段之後,在靠近末尾的時候陡然上升,形成一條幾乎筆直的折線,所有的亮色線條也隨即驟然活躍起來,極其劇烈地上下波動著。
羅維特緩緩地皺起眉頭。
他注視那個變化的節點:“這……”
專家似乎知道他想要問的是什麼,快速地回答道:
“是一個月前,沒錯。”
“在一個月前,他的基因發生了急劇的突變,隻保留了一小部分的人魚基因,其餘的全然未知。”
他抬手擦了擦自己汗津津的額頭,語速難以自製地加快:“現在研究的視線還太短,如果能夠再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說不定能夠找到更加準確的時間點,再結合當時的地點和環境以及周圍的輻射量說不定可以找出究竟是什麼原因才導致了如此大規模的基因突變——”
就在這時,池水中響起了一聲劇烈的水響。
人魚煩躁地在水池中遊來遊去,強健有力的尾鰭在水中擺動著,池水下的岩石和乃至其他的設施在被尾巴掃過時直接擊碎。
他在毫無目標地攻擊身邊力量所及的一切——不論是死是活。
被染成血色的池水翻滾著波濤,能夠看到人魚快速穿梭的身形和越顯暴戾的攻擊行為。
“為什麼發情劑在他的身上會產生這樣的反應?”
羅維特麵色凝重地問道。
專家再次擦擦頭上的汗,然後有些不確定地回答道:“這種情況,很有可能和突變的基因有關,但是……根據您先前提供給我們的信息以及他醉酒後的監控錄像來看,是心理因素也說不定……”
“心理因素?”羅維特擰緊眉頭。
“是的。當初在酒後,他也同樣非常明顯地展現出了極端的侵略性行為。其實對於人魚來說,酒精和發情劑的作用原理是相同的,酒精作用乾擾神經係統導致行為失調,而發情劑作用於大腦中管控性腺的區域,導致失去對性的**的控製機製,使得人魚被生育和繁殖的強烈**而占據,進入□□期。”
專家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稍微緩了緩,最終下結論道:
“所以,說不定,他在潛意識內下意識地排斥這種被支配的狀態,所以酒精和發情劑才會導致他出現同樣的攻擊行為——這種無差彆的進攻和殺戮在動物心理學中,是一種受到極端刺激之後的過度保護狀態。”
過度保護……
羅維特恍惚了數秒,腦海中下意識地閃過自己在先前思考過的某個問題。
人魚在入睡時下意識地蜷縮身體……是否和人類一樣,同樣意味著極度缺乏安全感呢?
他深深地凝視著水麵以下人魚的身影,目光沉沉如夜。
——你究竟曾經經曆過什麼呢?
專家繼續說道:“不過這在某種意義上,對我們來說也是個好消息。”
他吞咽了一下唾沫,然後接著說道:
“如果這種反常的攻擊行為是由於心理因素引起的,那就意味著即使他的基因序列與人魚隻有百分之二十的相同,但是發情劑在他的身上和在人魚的身上所產生的作用是相同的,那也就說明,逆轉藥物很有可能也同樣的有效。”
羅維特有些艱難地將自己的視線從池水中挪開,聲音不知何時變得乾澀和沙啞:
“需要多長時間?”
“半個小時。”專家的前額再一次滲出汗珠:“運氣好的話,二,二十分鐘。”
“好。”
羅維特掃了一眼身後那一群噤若寒蟬的專家隊伍:“一秒鐘都不要浪費,懂嗎?”
“是的是的。”
在那群人魚專家的腳步聲遠離後,玻璃房內重歸寂靜。
羅維特定定地注視著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麵,然後仿佛蠱惑般地,緩緩地邁步向前。
他的腦海中下意識地閃過一個畫麵。
或是一個稍縱即逝的念頭。
準確來說,是一個詞語。
一個戈修曾經低聲呢喃過的詞語——在他所經曆的教育和所成長的文化中似乎從未出現過,但是不知道為何,羅維特就是有種熟悉的感覺。
他猶豫了兩秒,終於,純粹理性的邏輯思考還是被內心中某種奇怪的呼喚戰勝。
上下唇相碰,舌尖輕抵上顎,一個具有奇特發音的詞語從喉嚨深處湧出,在口腔內回旋震動,然後仿佛失去控製一般地脫口。
在音節出口,又重新通過耳蝸傳遞至腦海之後,羅維特在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說了些什麼。
他在說:
“Pando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