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龍焚烽一口吞下一隻綿羊, 鬱悶地打了個飽嗝, 噴出一小簇火焰,點燃了附近的一棵小灌木叢。
它的鬱悶不是綿羊的錯——綿羊很美味,最近的人類好像新發明了某種養殖技術,讓牲畜變得更為肥美。這是人類為數不多的用處之一。
不, 綿羊很好, 那淒慘的叫聲也很動聽,抓著綿羊飛走時牧人那撕心裂肺的呼喚更是讓焚烽如聽仙樂耳暫明。雖然牧人叫著“洗乾淨脖子等著吧你這隻紅色大蜥蜴!霍恩伯裡元帥會帶著‘全自動多管旋轉式機關槍’來給你好看的!”, 但這並未讓焚烽心情糟糕。相反,它還十分期待和“全自動多管旋轉式機關槍”一較高下。
焚烽之所以鬱悶, 不是因為羊,也不是因為人, 而是因為它的鄰居兼一生之敵, 藍龍烈雷。
焚烽和烈雷是這座大陸碩果僅存的龍之一(其他的都在勇者時代被討伐得差不多了)。它們年紀相仿, 前後不過差了幾十歲, 活躍的時間也差不多,這讓它們倆成為爭奪同一塊地盤的競爭對手。
龍通常在學會飛行後離開巢穴, 找一片水草豐美的地域,開始占山為王、打家劫舍的生活。它們往往會活躍幾十或上百年,然後陷入漫長的沉睡。一次長眠的時間和活躍期通常差不多。沉眠的時間越長,下一次活動的時間就越長。龍族在沉睡中積蓄魔力, 當它們醒來, 就將成為天空的霸主。
龍的領地意識很強, 通常一頭龍不會允許另一頭龍在自己的地盤上活動。隻有在繁殖期, 兩頭異性龍才會遷居到一起撫育下一代。而當幼龍離巢,夫妻倆就會立刻一拍兩散。所以大部分時候,你很難在同一個地區看到兩頭龍;如果你看到了, 那麼這個畫麵往往會是你一生中最後的畫麵。
焚烽本來以為自己會遵照普通龍的生活軌跡度過一生。它離巢之後找了一片有溫泉的平原,打算在這裡長住。這裡的硫磺味令它身心愉悅,溫泉也很適於孵化下一代。焚烽滿心歡喜地在這裡橫行肆虐,讓人類聽見它的名字就瑟瑟發抖,然後……
然後那條叫烈雷的藍龍就來了。
它在焚烽狩獵範圍內的一處洞穴裡安了家。它無視這片土地已經有了主人的事實,在附近騷擾人類,搶劫商隊,叼走羔羊。它是如此的無惡不作,以至於人類畏懼它更甚於焚烽。人類中甚至出現了奇怪的流言,說烈雷之所以占據了焚烽的地盤,是因為它更強壯、更好戰,將紅龍驅逐走了。
聽到這流言的焚烽暴跳如雷。這幫人類是不是眼瞎!看不出誰更厲害嗎?!它隻不過稍微謙讓了一下後輩而已!它一定要給烈雷一點厲害瞧瞧,否則那幫無毛猩猩都不知道誰才是海岸的主人了!
在怒不可遏地用龍焰蒸發了一個露天溫泉池後,焚烽決定從烈雷手中奪回地盤。
它曾經從人類那裡學會一種叫“計謀”的東西,簡而言之就是先故意示弱,等敵人得意忘形的時候再反戈一擊。嗬,不愧是弱小的人類,隻能玩弄這點伎倆。偉大的龍就從來不用什麼“計謀”,龍會直接用武力決勝負。
不過,對付烈雷也不需要講武德,就讓它敗在“計謀”之下好了!
焚烽巢穴裡設下陷阱,故意飛到烈雷的巢穴附近誘敵,甚至威逼利誘了幾隻哥布林去烈雷麵前散布謠言,稱“焚烽已經落荒而逃”。等烈雷興高采烈地搬去焚烽的巢穴時,焚烽就可以趁機要它的命!
然而烈雷就是不上當。它將哥布林們嚼碎,每天照常出門狩獵,好像另一條龍不存在似的。
這種無視比挑釁更讓焚烽難受。終於,它決定放棄脆弱人類的計謀,改用龍族的祖宗之法——上門單挑。
這回烈雷不能再無視焚烽了,隻能接受單挑。
啊,那可真是曠世的一戰!它們用牙齒和利爪撕裂對方的鱗片,互相噴吐致命的烈火和雷電,用粗壯且長滿倒刺的尾巴擊碎山峰,將碎石用翅膀掀起的狂風丟向敵人……
它們從洞穴打到海邊,雙翼鼓起的狂風掀起了海嘯,永遠改變了這片海岸的地形。然後它們又從海邊打到了平原,在人類城市上空灑下熾熱的龍血。被殃及池魚的人類驚慌失措地四散奔逃,整座城市都變成了空城。
每當焚烽回想起它們是如何搏鬥的,都會心情激蕩。它們是如此陶醉於仇敵鮮血的滋味,以至於忘記了時間,當太陽和月亮七次升落之後,戰鬥才以平局而告終。
這場曠世之戰成為了整整一代人類的恐懼,甚至有吟遊詩人為此編寫了詩歌,叫作《紅與藍的絕響》,在人類中流傳歌唱,讓此後的一代代人類都記住了焚烽戰鬥時的英姿。焚烽後來為了聽這首歌,綁架了一個人類旅行樂團,讓他們連續唱了三個月,直到它聽膩為止。這個樂團成為了極少數的活著走出龍巢的人類。
聽說《紅與藍的絕響》的作者後來因為得罪貴族被吊死了,唉,真是天妒英才。
焚烽回到了它的溫泉巢穴中療傷,烈雷也返回洞穴中休養。但雙方都明白,這場戰鬥不過是個序曲,在它們分出勝負之前,鮮血與烈火將永遠持續下去。
後來,有一群勇者聽說海岸平原的兩條龍戰得兩敗俱傷,於是打算來趁火打劫。他們兵分兩路,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奇襲兩處龍巢。他們都變成了焚烽的夜宵。勇者的盔甲很硌牙,不過聽說能補充鐵元素,所以焚烽還是忍著不痛快吃了下去。
吃完勇者,焚烽又去拜訪了烈雷的洞穴。如果烈雷打不過勇者,它可以勉為其難出手相助。彆誤會,它可不是關心烈雷。它隻是覺得堂堂龍族被區區人類打倒,實在太丟臉了。它要替烈雷維護龍族的臉麵。
好在烈雷沒有給同胞丟臉。勇者一行人被它掛在了洞穴牆壁上,成了永久的風乾裝飾。
在那之後,焚烽和烈雷又數次交戰,卻都沒有分出勝負。就這樣,雙方戰戰和和上百年。終於,焚烽覺得自己應該去休眠了。
這將是一次漫長的休眠。焚烽心想。在休眠中它的力量和魔力都會成長,醒來之後的它與現在將不可同日而語。而烈雷,那家夥如果執意不肯休眠,就會落在後麵。到時候焚烽輕輕鬆鬆就能把它撕成碎片。
拿定主意的焚烽找了一處隱秘的地下洞窟,開始了長達數百年的長眠。其間它做了一個有關綿羊、慘叫的人類和跪地求饒的烈雷的美夢。當它醒來後,它興衝衝地伸展翅膀,準備去找烈雷單挑,卻發現——那家夥居然也在它之後休眠了!
可惡的藍色大蜥蜴,什麼都要學它!卑鄙的學人精!
更可恨的是,在這數百年間,人類將焚烽的領地改造得不像樣了!
他們在平原上修起了一條又長又醜的鐵軌,每天都有長長的、蠕蟲似的鐵皮盒子順著鐵軌呼嘯而過,打擾焚烽的美夢,還會噴出濃煙,讓焚烽直打噴嚏。
焚烽試著玩弄了一下其中一個鐵皮盒子——它用爪子輕輕戳了一下那東西。然後人類們便從盒子裡一湧而出,指著它又叫又跳,好像是在說“可惡的大蜥蜴”“耽誤了我的行程”之類的。
這幫人類居然對偉大的巨龍毫無敬畏之心,是他們飄了還是我焚烽提不動刀了?
焚烽警告了一下人類,叫他們把鐵盒子從它的地盤上搬走。人類又嘮叨起什麼“將軍”,什麼“火#槍”。焚烽一個字也聽不懂。
又過了一段時間,烈雷那個家夥居然也蘇醒了。就好像它能感知到自己宿敵的狀態一樣。
自打蘇醒,焚烽就沒遇上過什麼好事,這令它既憤怒又鬱悶,隻能抓幾隻咩咩叫的羊羔來泄憤,順帶欣賞一下牧人無能狂怒的醜態。
就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兩個膽大包天的人類來到了它的巢穴之中。
不,這兩個家夥看上去像人類,但也僅僅是外形像罷了。眼拙的人類或許認不出它們,但焚烽一眼就看出他們不是人了。
其中一個早已是死人,估計幾百年前就化作白骨了,卻在骨骼上覆蓋了一層史萊姆,又在史萊姆外麵塗抹了人類合成的致命化學物質(人類管這叫化妝品)。
另外一個看上去像個白發紅眼的人類青年男性,烈雷卻從他身上覺察到了一股黑暗且強大的魔力。在這世界的所有生物(和死物)當中,隻有最高等的魔物才會擁有這樣的魔力。這意味著白毛男多半是某個地下城的魔王。
真稀罕,一個地下城魔王帶著他手下的骷髏兵前來拜訪紅龍的巢穴。今天刮的到底是什麼風?是烈雷派他們來的嗎?還是說,他們要耍什麼“計謀”?
焚烽打算先跟他們虛與委蛇一下,看看他們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於是它坐了起來,端端正正地將爪子擺好,做出一副慵懶的模樣。
“啊,真是稀客。”焚烽拖長了聲音說,“我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和一位魔王麵對麵交談。一位真正的、地下城的主宰!我何德何能讓您屈尊前來會見?”
“尊敬的紅龍焚烽閣下,您的雄姿果然如同詩歌中描繪的那樣,令人驚歎不已。”貌似人類的魔王拄著一根文明杖,微微點了點頭當作打招呼,“在下洛林·地城,來自幽暗地宮。這一位是我的部下骨斯特,它生前是一名吟遊詩人。剛才提到的有關您的那首詩歌就是它寫的,叫作《紅與藍的絕響》……”
“哦!你就是《紅與藍的絕響》的作者?”焚烽來了精神,打量著骷髏,“我很喜歡那首詩歌,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把烈雷吹噓得太過頭了。我以為你早就死了,畢竟人類的壽命短暫得就像螞蟻。現在看到你變成不死生物,我彆提有多高興,你以後可以創作出更多歌頌我的作品了!”
骷髏誠惶誠恐地點頭哈腰:“您的賞識就是我的榮幸……”
“骨斯特跟我說過許多關於您的故事呢。”洛林笑著說,“在火車上它講得就沒停下來過。”
接著,他話鋒一轉,“說到火車,您剛剛從長眠中醒來,大概有所不知……您是否發現這個世界已經變化太多了?”
焚烽想了想:“那倒還真是。最近的人類好像一點兒也不怕我了,還在我的地盤上修了一堆活動鐵皮盒子……”
“那叫火車。”洛林耐心地糾正。
“我就愛叫它鐵皮盒子!”焚烽用尾巴重重拍擊地麵。
“好吧,隨便您。”洛林聳聳肩,“繼續剛才的話題。這個世界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了,說實話,我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也很震驚。”
“你不是幽暗地宮的魔王嗎?”
洛林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我是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前任魔王因為地下城入不敷出而跑路了,魔物們隻好從魔界召喚我來救場。您想必也知道,我們地下城是依靠將人類情緒轉化為魔力而生存的……”
接下來這位來自異界的魔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了他的“魔力遊戲石板”。焚烽起初有些跟不上他的節奏,但最終還是勉強聽明白了。
“總之,那就是一種偽裝成玩具的魔力裝置,用來讓人類輸出情緒,順便賺他們的錢,對吧?”焚烽說。
洛林頷首:“不錯。當然了,它也真的很好玩就是了。”
焚烽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噴出一小簇火苗。世界上還有比戰鬥和欣賞敵人臨死前痛苦表情更有趣的事?它才不信呢!
“既然您的地下城已經克服了困難,那為何還要來找我呢?”
“其實,最近我們在首都的生意遇上了一些麻煩。我的敵人——法師塔乾擾了傳送門。現在魔力石板沒辦法及時運進首都……”
“法師塔!那幫戴尖帽子的卑鄙小人竟然還沒死光!”焚烽震驚,“如果我是你,我就夷平那座塔,咬斷所有魔法師的脖子!我懂了,你是來請我幫你屠城的對吧?沒問題!我很樂意!你是要文火慢烤還是大火收汁?”
“那您就會成為人類的眾矢之的,被人類討伐的!不,我不能讓您為我犧牲這麼多!”洛林將手背貼在額頭,語氣悲痛,“我的確需要您的幫助,但我更希望您能平安無事!我隻會心疼您呀!”
“想不到你這個魔王還挺關心我……”焚烽沒覺察到洛林的茶氣,竟有些感動。
“我們必須用另外的方法。”洛林深吸了一口氣,“現在要不破不立,以基本盤為抓手,開辟商品流轉的新路徑,通過對本地優勢人力資源的重新賦能,填補細分領域的空白,深耕海陸空多領域協同打法,解決因路徑製約導致的長期目標與短期收益的倒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