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蠢笨婢子還在絮絮叨叨:“和李嫂子說好了,中午要包槐花圓子,麥粉和糖都備好了,這麼點花可不夠的。”
繼續怒視她。
阿檀苦惱地皺起了小眉頭,抬頭看了看樹:“若不然,我自己爬上去摘?”
豈有此理。
秦玄策大步過去,劈手奪下她的竹筐子,縱身一躍,三兩下,利落地爬上了書,攀住樹枝,大把大把地往筐子裡擼。
阿檀怔了一下,用袖子捂住嘴,笑了起來:“二爺,您不成,不會乾活,彆折枝子……不對、不對,也彆摘葉子,我隻要花,您慢點,看仔細了。”
他屈尊紆貴替她做事,她還敢嫌棄?秦玄策“哼”了一聲,順手折了花,砸到她頭上去。
“可以吃的,您彆亂扔,可惜了。”阿檀抱住了頭,吃吃地笑著躲閃,花瓣簌簌,落在她的鬢角、沾在她的眉梢,恍然間,似春色如許。
秦玄策倨傲地跨坐在樹枝上,居高臨下,還要盛氣淩人地問她:“我摘的花不好嗎?不如前頭那個嗎?”
阿檀仰著臉,看著秦玄策,卻不說話,她的眼睛亮晶晶,含著笑,帶著秋水瀲灩的嫵媚。
如此鬨騰了許久,好歹摘了一筐槐花,還要依著阿檀說的,擇那將開未開的花蕾,十分煩人。
院子的母雞咕咕地叫著,踱來踱去。樹上一窩麻雀被摘花的人嚇跑了,這會兒逃到屋瓦上跳著腳,嘰嘰喳喳地吵著。連那匹戰馬嘲風都懶怠了起來,在院子裡悠閒地甩著尾巴曬太陽。
微風拂過,鄉間歲月靜好,浮生偷得幾日閒。
阿檀抱了那一筐子花,和李氏婆媳一起去了廚房。
過了半晌,她從廚房的窗口探出頭來,嬌嫩嫩地喚道:“二爺,今天中午吃槐花圓子,您要幾分甜?三分還是五分?”
些許小事,有什麼值得好問道的?秦玄策走了過去,目光瞥了一下那農家廚房,挑剔地答了一句:“六分。”
“哎。”阿檀脆生生地應了一聲。
廚房裡打下手的李氏和她婆母笑道:“我們慣常吃的槐花麥飯和槐花鹵子都是鹹的,小娘子這個少見,要做甜口的。”
阿檀把洗淨的槐花盛在陶甑裡,倒入少許鹽和大把白糖一起揉搓,一邊忙乎一邊頭也不抬地道:“因為我們家二爺喜歡甜口的呀。”
秦玄策用拳頭抵住嘴,咳了一下,他若無其事地倚在廚房門邊,露出一幅不經意的神態,卻一直看著阿檀。
他身形高碩,氣勢淩人,在門口那麼一杵,連光線都被他遮住了,逼仄的小廚房裡驟然覺得氣氛都低沉了下來,阿檀早已經習慣了,一點都沒覺得異常,李氏婆媳卻齊刷刷地出了一頭冷汗,不敢停留,尋了個借口,趕緊溜出去了。
阿檀揉好了槐花,放在陶甑醃著,這邊把麥粉倒在案上,摻了水,又倒了一些油進去,開始揉麵。
她把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蓮藕一般粉嫩的手臂,開始先是稍微攪棒,待麥粉和水充分混合在一起後,就用上了力氣,甚至把腳尖踮了起來,全身的重量壓上去,努力搓著麵團。
秦玄策看不過眼,走了進來,皺眉道:“病才剛好,大夫不是說了要多加休養,你這麼使勁作甚,前幾天養的都白養了。”
“不礙事。”阿檀吭哧吭哧地喘著氣,咬著嘴唇,“麵團揉開了才好吃,我的手藝二爺放心,給您做的吃食絕對不含糊。”
秦玄策麵露鄙夷之色,“嗤”了一聲:“你,停住。”
阿檀依言停下了手:“怎麼了?”
“走開。”
秦玄策不客氣地把阿檀趕到邊上去,自己站到案前,挽起了袖子,學著阿檀方才的模樣開始揉麵。
阿檀嚇得眼睛都瞪圓了,伸出手去想阻止他:“二、二爺,這、這怎麼成?怎麼敢勞動您親自動手,使不得、萬萬使不得。”
秦玄策在阿檀的手背上拍了一下,嚴肅地道:“走開,彆吵。”
阿檀急忙縮回了手,訕訕地縮到一旁。
大將軍力氣特彆大,那一大坨麵團在他手裡揉來搓去,一會兒揉成圓的、一會兒搓成扁的,輕鬆自如。
秦玄策下巴微抬,用眼角瞥了阿檀一眼。
阿檀怔了一下,好像讀懂了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道:“呃……二爺好厲害,二爺真能乾。”
秦玄策心滿意足。
夏日的陽光溫暖而耀眼,從外麵照進來,這破舊窄小的廚房也變得明亮起來,方寸之間,彌漫著槐花的氣息、穀物的味道、還有白糖溶化了,一點甜膩膩的香。
現在輪到阿檀倚在門邊,歪著腦袋看著秦玄策,難得看見她這幅神態,快活得像一隻小鳥,還十分放肆地使喚他乾活:“加點粉,一小把,撒在四邊上……再加點水,小半瓢,倒在中間……不對、不對,水太多了,不行,得再加一把粉,還有,粉團太黏了,再加一點油進去。”
秦玄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不悅地道:“閉嘴,休得囉嗦。”
阿檀看著、看著,突然咬著嘴唇笑了起來,她扭扭捏捏地蹭到秦玄策身邊,小小聲地、害羞地道:“二爺,您把頭低一點。”
秦玄策不明所以:“又怎麼?”
他神色不耐,卻如她所言,溫順地低下了頭。
“麥粉沾到臉上了。”她的聲音宛如江南煙雨中,燕子的呢喃,溫存而柔軟。
秦玄策還沒聽懂是什麼意思,她已經伸出手,指尖在他的臉頰上蹭了一下。
那是煙雨落下,婉轉而纏綿,或者是窗外的陽光拂過,滾燙而熱烈。
秦玄策呆滯住了,他望著阿檀,她的眼睛那麼美,他似乎看見,她的眼眸裡映著他的影子。
但隻有驚鴻一瞥,阿檀飛快地縮回了手,捂著臉,“叭嗒叭嗒”地跑走了,頭也不敢回,從背後看過去,她的耳朵尖尖紅紅的,就像嫩嫩的花瓣。
秦玄策僵硬地抬起手,在自己臉上摸了一下、又捏了一下,太用力了,疼得“嘶”了一聲,他恨恨地斥了一句:“放肆。”
其實,他的嘴角是翹起來的。
……
那天中午吃了蒸粉圓子,中間裹著糖漬的槐花餡,外麵還裹了一層槐花碎屑,清香、軟糯、甜蜜,似乎把這五月的陽光和風一起咬在唇齒間。
阿檀端著碗,坐在秦玄策身邊一起吃。
如果是往日,她就會唧唧咕咕,殷勤地問這問那:“好吃嗎?可要多加糖?可要再添一些?”
但是今日,她全程低著頭,一聲不吭,耳朵尖尖還是紅紅的。
中間偶爾的時候,秦玄策看她一眼,還會抓到她的眼波偷偷地瞥過來,相互又匆匆把頭扭開。
豈有此理,他為什麼要心虛?
秦玄策氣惱地這麼想著,埋頭苦吃,槐花圓子吃了一碗又一碗。
吃到後頭,阿檀實在忍不住了,弱弱地勸說:“二爺,膳食八分飽為宜,您今兒吃太多了。”
豈有此理,他自己摘的花、自己揉的麵,憑什麼不能多吃些?
秦玄策板著臉,他……他放下了碗。
鄉間悠閒,用過了午膳,阿檀搬了小凳子,在院子裡的槐花樹下納涼。
秦玄策坐在簷下,拭擦著他的劍。
劍鋒冰冷,泛著幽幽的寒光,許是淬了太多的鮮血,無需觸摸,那煞氣便已迫人眉睫。
但秦玄策的手沉穩而有力,他用柔軟的鹿皮一寸一寸地摩挲過劍刃,隻有在此際,他的眉目溫存,如同多情的郎君,凝視他的情人。
阿檀巴巴地張望了許久,他的目光也未曾落到她這邊。
她有些失落,偷偷地把小凳子挪過去了一點點,像小鳥,把小腦袋探出窩,看了他一下。
他還是未曾注意到。
又挪過去了一點點。
他完全沒看見。
阿檀有些自慚形穢,埋在心底的那點子小心思馬上煙消雲散去了,她囁嚅著開口:“因為我的緣故,已經耽擱了二爺太多行程,眼下我已經大好了,或者收拾收拾,早則今日、遲則明天,我們就可以動身出發了,二爺意下如何?”
秦玄策的腦子有些亂,借著擦劍來平複自己的情緒,冷不防又聽見阿檀在唧唧咕咕的,他的手頓了一下,勉強壓抑著思緒,冷淡地道:“巡防軍務乃是慣例,本非急事,我自有主張,這事情不需你過問。”
此間大好,多盤桓些時日亦無不可。
秦玄策心緒不寧,心裡癢癢的,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他低著頭,用眼角瞥了阿檀一下,更癢了,從心口擴散到全身,上下都燥熱起來。
他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二爺。”阿檀的臉上突然呈現出驚訝的神色,失聲叫道,“您的臉,怎麼了?”
怎麼了?秦玄策下意識地撓了一下,一陣針刺般的感覺,他忍不住“嘶”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