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市今年據說是從西伯利亞吹來的寒風, 所以導致這年秋季格外的冷, 在這間教學摟背麵的落地窗房間外, 秋風也未曾放過這裡站著的四人。
而不知是瑪麗女士的話真實到近乎狠厲,還是今年秋季的風過於寒冷,一時間在幾人沉默的氛圍裡,寒風配合著枝頭不知名鳥兒聒噪的叫聲,竟是有些肅殺的味道了。
那台階上蒼白纖弱的少年,注視著高大的白人中年女士。
一對兒漆黑森然的眼珠子動了動, 他有了動作, 從被一連串的質問裡活了過來,抬起了手, 似是要指著這位白人女士, 又頹然放下。
他嘴唇囁嚅了兩聲,瑪麗女士尖刻譏諷的勾起嘴角,正在頗為得意的看著這少年無話以對。
但這黃種人少年還是出聲了,且說的語氣堅定。
他毫不畏懼的對著這位白人女士肯定說道:“這個國家有救,葉校長做的事情也絕非白用功, 每一個被她救助的過華夏人, 和她自己在今時今刻付出的努力, 都是為這個國家百年後的強大打下了基石。”
“幾十年前沒做到的事情, 還要再等一百年?”
“一百年後的事情你又如何說的如此篤定?”
瑪麗女士嘲諷一笑, 便滿臉“懶得與你說下去”的表情,人便轉過身,對身邊的張求仁與沈靈均俱是不理會, 目光望著遠方,一身生人勿近的氣質。
少庭看著這背影,他心中其實在想:多說無益,說的再多,這位女士心中已經是偏見,一個心中帶著偏見的人你與她說再說都毫無意義。
但他轉過身繼續上台階,人都要將進入那房間了,還是沒忍住,語句清晰的說道:“瑪麗女士,華夏之大,絕非這世上任何單一體量的國家所能吞下。”
“日本這樣的小島國做不到,英國也做不到,美國也做不到,誰要想吞下去,隻怕是要活活撐死自己。”
許少庭說到這裡,微微頓住,他沒有回頭,身後的瑪麗女士也未理會他,隻有張求仁與沈靈均兩人無奈看著他。
但知道瑪麗女士定是在聽,少庭組織了語言,緩緩的繼續說道:“若要國家之間合作,共同謀劃華夏,我且問英國便敢相信美國還是法國?或者相信日本?國與國之間從無友誼之說,一個國家與華夏是敵人,那這國家的敵人就會成為華夏的盟友。”
“就算是在博弈之間的苟延殘喘吧……”許少庭深吸一口氣,“千百年來縱觀華夏曆史便是一場人民的苦難史詩,但隻要尚有一線生機——您且看著,曆史不過是場輪回,當低穀到了最底端,便有一日終會回升。”
“強弩之弓,猶自掙紮。”
刻薄女聲冷笑道。
張求仁再也不能忍,開口說:“瑪麗女士,我敬重您是葉校長的母親。”
“但也容我說一句,我們華夏人的事情,我們便自己說的算。”
“上海英租界中,站在自己的土地上的華夏人說的算?你們的政府都說的不算呢。”女聲冷漠回道。
張求仁閉了嘴,同時因為遷怒,狠狠瞪了眼自己身旁的英國籍軍官學生。
沈靈均無奈搖頭,用眼神示意張求仁他是無辜的。
至於少庭,他未再停留,說的話言儘於此,已經在心中給出答案的人,你想改變她的成見不過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況且,如今當下的種種表現,不說**,國民教育落後,隻說最簡單讓這個國家的人民吃飽飯都尚且做不到。
許少庭也知,他再如何堅定的說起百年後這個國家的經濟體量僅次於美國,位居世界第二,遠超日本英國法國……
怕是都要被人嘲笑聲異想天開,或是很憐憫的拍拍他肩膀,道一聲希望如此罷了。
腳步徹底踏入房間,因放著窗簾,少庭推開,他身影一閃,窗簾落下,人也就消失在了身後三人眼中。
撥開那落地窗簾時,他便想大白天為什麼不拉開簾子,曬曬太陽對身體也是很好的。
進了房間裡,隻來得及匆匆掃過這間鋪著地毯,滿屋子歐美複古風格的家具,就目光落在靠牆的單人床上。
隻床邊矮腳櫃上一盞台燈發著光,整個屋子裡這盞昏黃燈光暈染了個半躺著、戴著副眼鏡正拿著份報紙看的婦人。
“我從小時候起,看就有無論白天晚上,都要拉上窗簾開台燈看得壞毛病。”
“總覺得這樣很有讀書的氣氛。”那位女士抬起頭,牆上映出個晦暗的影子。
隨著她的動作影子也在牆上動了起來,遠遠看著像是某種夜半時候很合適講鬼故事的氛圍。
但走近,被床上那位女士示意坐在她黃銅柱單人床邊的歐式風格的華麗椅子上,少庭也看清了這位女士的長相。
五官是普通的華夏中年女人模樣,稱得上端正,但說不上美麗或者醜陋,隻不過是華夏中年婦人眉間常見的憔悴愁與愁苦換成了刻骨病態。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氣質,雖是救助學院的校長,還是救助站的創始人,麵容卻並不和藹可親,不是一眼看去就是個慈眉善目的大善人那般的長相。
隻是在這樣病弱的麵容中,也擋不住五官隱藏的淩厲嚴肅,讓許少庭不禁想這樣描述這位女士:即使五官因病顯出虛弱,可也藏不住她皮囊下富有力量的靈魂。
因此隻能讓人推測到:她實在是這一生都活得脊梁挺直,乃至於病到如此地步,即使躺在床上帶著不健康的病態,眼中的堅毅也不是習慣,而是篆刻在了她的靈魂的每一處。
許少庭不得不承認:葉校長的氣質,偏向冷硬的那一股正是和外麵的瑪麗女士如出一轍。
都不是傳統意義上的、這個男權社會對於女性的定義。
敬佩是自然的,隻是對著這樣的人,遠遠不如對著沈靈均那樣虛假的英式紳士友好來的容易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