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喜歡我的, 不,或者該說……”
“能得到您這樣的人一句誇獎,我真的十分開心。”
“當然不是說彆的讀者誇獎就不開心了。”少庭亡羊補牢的補了一句,“但是您說一句喜歡,我更感到……非常榮幸, 像是得到了某種認可一樣。”
這番話少年說的誠懇而真摯,每一個字裡麵都飽含著某種不知名的敬意。
葉校長側過臉, 安靜中且帶點震驚, 等少年說完, 倆人互望著對方。因單人床上的女士隻笑而不語,許少庭摸了摸下巴, 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比如並不該告訴葉校長自己的另一個馬甲。
“真好啊。”葉校長突然開口笑道。
臉上那點震驚的神色已經落下, 這時顯現出一種長輩望著後輩式的慈愛目光。
或者說慈愛中帶著某種深刻的期切。
“真好什麼?”少年的心情很難鬆快, 勉強提起精神扯出個笑容。
“華夏能有這樣的青年很好。”葉校長看著少年,“大家都有事可做, 也能通過自己想做的事情換取報酬,能夠創造價值也能夠得到回饋, 一個國家想要興盛莫過於需要大量這樣的青年。”
“隻是寫賺取些稿費……《大道》也隻是本通俗……”少年搖頭,“我配不上您這樣的評價。”
“怎麼會呢?”葉校長道。
她看著這少年問:“你認為什麼樣的人才能得到我那樣的評價?”
少年沉吟了好一會兒,回道這位女士:“戰場, 為國獻身,實業家,拯救經濟, 投身教育,讓更多的孩子成才,這些人才該得到您那樣的評價。”
“但這個世界上終歸普通人才是大多數。”葉校長伸出手,在少年詫異的目光中摸了把他的腦袋。
大概是因為少年的表情逗笑了她,這位四十多歲的女士忍俊不禁的一笑,竟也顯露出了點輕鬆俏皮,依稀有了年輕時的模樣。
“大多數人是做不到實業家、教育家、衝鋒陷陣的軍人,那大多數人難道就不配去愛這個國家嗎?”葉校長搖頭,“我做學校、實業、救助站半生,唯一的感受便是,如果我們的青年們都能夠找到自己熱愛的事業,並且為此去發展、創造,再亦或隻是做到在其位謀其職,這個社會必然將會進入良性發展的循環中。並不是在高位才能得到一聲英雄,平凡且努力勤奮活著的人,亦是拯救這個國家、這個世界的英雄。”
少年聽著這番話呆住了,說句實在話,很像是後世網上的雞湯短文,頂多熬得更久一些,因此看起來更高級那麼點。
但當處於這個時代,由這麼一位用自己的人生去貫徹著“奉獻”二字的女士說出口……
即使是他這個來自百年後,大家追求的是小資、精致利己、社會關係愈加冷漠的後世十八歲男孩……
也未免不動容。
“真的很好。”葉校長看著呆愣住的少年,她安靜且期盼的重複了一遍,“知行先生,這個時代需要你們這樣的優秀青年,隻有年輕人有自己的追求並去貫徹落實,我們的國家才能看到希望。”
聽著葉校長的話,許少庭心間微動,他幾乎差一點就脫口而出:我來自百年之後,百年的後華夏,人人都能上學,也能吃飽飯,甚至即使美國想要再對華夏有所圖謀,也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玩得起這個魚死網破。
可太過匪夷所思,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反而是病床上的葉校長轉移了話題,因提起了於是和麵前少年先聊起手上這份報紙連載的《大道仙途》。
葉校長說:“隻看到二十二章,之前讀春風隻是驚豔您的想法、構思,看了《大道仙途》,才發現您寫起長篇更加精彩,連我都很驚訝是怎樣的作者才想象到,寫的出這樣一個修/真/世界。”
“都說耶和華創世,盤古開天辟地,女媧造人,我看您以千風明月這個筆名寫的,也無異於在文字中創造了一個新世界。”
“葉雲起這樣的少年人寫的就很好,他那種反抗命運的精神,正是我們現在的青年人最需要的精神。”
葉校長聊起便發表了許多看法,看來與許少庭說喜歡看,倒不是沒話找話,也是真的很喜愛《大道》這篇。
隻是許少庭還是聽得難免坐立難安,生怕葉校長問起後麵劇情,新的改變他也未完全想好,說起原來的大綱劇情,隻怕讓對方失望:後麵的劇情和前麵的幾乎一樣,不過是打臉逆襲升級的老套路,不過是換了新角色和新的地圖,讓他怎麼好意思告訴葉校長。
拉著窗簾隻開了盞床頭台燈的房間中,少年人聽得羞愧回答,女士在一串誇獎中忽然突兀說道:“大多數評價您無需在意。”
“什麼評價?”許少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反應過來趕緊答道:“也總還有好的評價,能因為不好的評價不開心,但也能因為好的評價開心。”
“有些人說出缺點,是希望你能改正,有些人卻隻是單純的為反駁而反駁。”葉校長道,“更有些人,是希望你因此再也無話可說,讓你再也不願去寫這些東西,我看到那些人對您這樣一個新人作者做出那樣的評價,隻害怕從此以後你便也不願寫這樣的文章了。”
“不會的。”少庭趕忙答道,“不至於因此就不寫東西了。”
他來到這個百年前的時代,想要賺錢能想出來的辦法目前也就這一個了。
誠然放在百年後也是如此,不過至少百年後那個時代對於大多數人來說總有著更多的選擇。
“那便很好。”葉校長笑道,“他們想要你不再出聲,更不該如了他們的願,每一個人都該有發出自己聲音的權利。”
這樣的話,許少庭承認是對的,隻是他猶疑看著葉校長,也問出了自己的疑問:“您本該和瑪麗女士在一起,在英國過著更好的生活,事實上您從八歲就離開了華夏,二十歲才選擇回到這裡,這又是為什麼?”
“這個問題很多人問過我。”病床上的葉女士說,“比如說此刻應該站在外麵的沈靈均先生,便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
“他與我雖經曆不同,但又核心問題如此相似,為何能留在英國卻還要選擇回到華夏,是因為源自於血脈中那點對故土家鄉的懷戀嗎?”
“如果人人如此,那可能世界上就要少了個叫美國的國家了。”
葉校長笑著開了個玩笑,才繼續說道:“我從兒童時期離開,到歸國中間相隔十二年,說感情已然全無,養育我的水土早就不是華夏,它即使孕育了我的父母,但以我殘存的記憶中,隻剩下父母一個個的丟棄了家裡的女兒們,卻帶著我的弟弟和哥哥遠走的背影。”
“但周圍都是白膚和除了黑色以外的眼睛,你身邊的每一個人隻不用說話,站在那裡你便知道自己也絕不屬於那裡。”昏黃的燈光裡,葉校長看著目露迷茫的少年。
她輕聲說:“後來便因此想來這裡,於是也想自己是因為歸屬感,所以寧願留在這樣的一個國家,再後來,一轉眼半生過去,才發現答案其實在瑪麗對我的教育中。”
“她從小便教育我,保持靈魂的高潔才能死後進入天堂,得到與上帝麵對的機會。”
“這導致我在小時候就明白了一件事,瑪麗給我的教育讓我深刻的明白,我們終有一日會迎來死亡,這是無論是誰,任你偉大還是平凡,任你高尚還是卑劣,隻要是這世間的生命都絕逃脫不了死亡。”
“我心裡其實很怕,越是害怕越要多做些事情,忙碌起來也漸漸就遺忘了。”葉校長看著麵前這年輕的作者。
她異常的鄭重與堅定的說道:“每個人都會死亡,唯有一生所追求的精神不會滅亡。”
“您追求什麼?”過於年輕的作者問道。
“軀體必定消亡。”1927年秋季,病床上的葉校長回答這位作者,“但在每一代的殘酷時代中,仍有雖九死其猶未悔、一生為自己所追求前仆後繼、仍懷著希望以自身為原料燃燒的人們,這樣的精神從未斷絕過。”
“我非常的害怕死亡,因此我追求這樣長存不滅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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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天的時間瑪麗女士隻給了半小時,當少庭被葉校長所說的追求震撼到時,沒來得及再說兩句話,瑪麗女士便不客氣的進到房間,相當冷漠無情的請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