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1 / 2)

談話到此,漸漸又進入了某種讓人感到沉重的氛圍裡。

沈靈均率先轉變語氣, 刻意放鬆的說道:“隻是少庭你說的很有道理, 華夏太大, 二十年前的事情尚且沒有讓它被列強們瓜分掉, 如今比起八國聯軍打入北平, 再差又能差到哪裡去, 加上在國與國之間的博弈中, 未免不能走出一條生路。”

少庭看一眼沈靈均,沈先生便也驚異於這少年堅定的語氣:“不出百年,這片土地上白人絕不敢再說一句華人與狗不得入內,滬市也絕不會再是美國日本、法國意大利、英國等國家的國中之國。”

“你知道嗎?”沈靈均笑歎一聲。

“知道什麼?”許少庭說完,又變成支蔫蔫的如同支霜打的茄子。

他說的是事實, 隻是迎來華夏真正的崛起, 八國聯軍侵華不過是一個開始,在這之後尚且有著更加黑暗的時期, 無論是對日本的,華夏自己人與自己人的, 乃至於內部的。

人類的文明——文明兩字本該說明的是一種精神上的傳承,一種體麵的社會規則, 但縱觀人類文明,似乎從未跳脫出達爾文理論。

文明的外衣下弱肉強食從未消失, 甚至從低級的撕咬拚殺已然進化成卷入整個生態環境,跨越地區、大海,直至幾乎要帶著地球一起毀滅的戰爭。

“你說的太過篤定, 甚至讓我以為你說的是事實——是你親眼見過,已經發生的事實。”沈靈均笑道,“換作任何一個人看著如今的華夏政府,執政者對白人、日本人有求必應的態度,自己先矮化自己成為二等人的模樣,聽到你說的話,都要覺得是天方夜譚。”

許少庭鬱悶的把剩下半杯冰檸檬氣泡水一口喝了個乾淨。籲出一口帶著冰冷的檸檬味長氣,他無不不甘的說道:“不要看我整日宅在家裡,額,宅就是呆在家裡的意思,很多事情我都是知道的。”

“滬市租界裡,倘若一個華人與白人產生了爭執,無論是華夏警察還是租界內的白人警察亦或日本警察,都是萬萬不敢尋求他們的正義執法。”

“二等人?事實上華人應當連二等人都不是。”許少庭道,“不都豎了牌子和狗是一個級彆了嗎。”

沈靈均:“其實我聽你說這些話,總覺有點尷尬……”

許少庭端過來甜點,拿勺子填進嘴裡,咬著勺子好奇看沈靈均,含糊的問:“讓我猜猜……還是身份歸屬問題?”

“我的英國同僚與同學、朋友們,幾乎個個對我說過萊恩你和一個英國人沒什麼兩樣,但事實上,每當看到白人對華人高高在上的模樣,我也會覺得十分氣憤,氣憤之餘便又茫然。”

沈靈均說到這裡,頓了一會兒,看對麵少年叼著勺子,一雙平日裡總是半垂著眼皮,像是總睡不醒也像是睡了太多的模樣,這時到是睜開了,是雙形狀分明杏核形狀的眼睛,黝黑的眸子總是和這個時代大多數的人都不一樣。

不僅是與大多華人要麼麻木,要麼總是充斥著如同時刻要為國捐軀的激進情緒不同。

也不同於那些家境出身良好,但無論華人還是白人都因處於這個世界大變革的時代,即使目光自信也總是會不時對這個處在風口浪尖時代的自己,宛如大時代中被隨波逐流的片葉,於是也難免會偶爾露出茫然神色。

這個名為許少庭的少年,他眼中的茫然褪去,總會顯露出一個雖略帶漠然,但也比之這個時代大多數人沒有的篤定目光。

就像是他為了要說服你,便先說服了自己,使自己相信著自己說的話,於是讓聽得人也無不向往的去想那美好的未來。

沈靈均鬼使神差的將那少年時問過父母,但隻得到一個失望的答案,於是再也不曾與人說過問題,對麵前的少年問出了口。

他脫口而出:“但我氣憤的立場又在哪裡?說是要平等對待的每一個人,這樣高尚的答案當然是自欺欺人,我隻是看到和我一樣膚色頭發眼睛的華人受到欺辱,我竟會聯想到自己。”

“可我也不曾認為自己是個華人。”沈靈均道,“更不會認為自己是白人。”

“英國是白人的英國,華夏是華人的華夏。”沈靈均自嘲一笑,“我沈靈均又是哪個國家的沈靈均?”

許少庭自然不會這時候開玩笑:你有英國國籍,自然算是英國人。

想一想,他老實的答道:“師兄,以我的經曆回答不了你這個問題,以我的經曆,隻能告訴你活得自在,按照自己的想法不要在意彆人過完這一生就好了。”

隻是這樣的想法放在百年後的和平華夏,自然是很有道理,大家都能吃飽飯上學有工作,當然是實現自我價值最重要。

放在百年前這個時代,個人的自我在國家危急存亡之刻則完全是個錯誤的價值觀了。

國家都快亡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時個人的自我、小情小愛,在戰爭麵前,在生死危機間也沒得實現了。

沈靈均果然對這個答案也想到了什麼,他相當委婉的回道這少年:“可生而為人,真的能做到完全不在意他人的活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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