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大綱不一樣……”許嫣然似有所思的看著自己家這小孩, “感覺連故事風格也有些變化。”
珍珍聽到姑姑這話, 小丫頭急不可耐的從姑姑手裡拿來稿子,張氏聽聞,也極為好奇的湊過腦袋去看這“變得不太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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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少庭寫完稿子, 第一個讀者不是許嫣然便是珍珍,就看少庭寫完時誰搶先在他身邊拿走成稿。再其次的讀者便是張氏了,至於許懷清, 則是在上班路上才有空拿著滬市晨報看一看兒子的連載。
不過許懷清與張氏除了第一次讀到這篇時發表了些見地, 便向來不對這篇《大道仙途》有什麼評價。但倆人到是對這篇人氣之高很有認知, 闊太太們在看,工作的人也在看,珍珍這樣的學生更是這的主力軍。
許少庭這不同於當下其他作者風格,被評價為“過於通俗易懂”的文筆,也正因為如此囊獲了不分年齡和性彆的讀者。
隻是暗地裡許懷清在某日晚歸時,與客廳中正在看少庭稿子的張氏遇上。
二人如今單獨遇到, 隻比陌生人見麵還更添尷尬, 陌生人是真陌生,無從談起心緒波動。曾經是親密無間,如今卻如陌生人一般才是最折磨人。
隻是裝作沒看到,真把妻子當做陌生人就這樣目不斜視的路過, 許懷清也做不到。
隻得沒話找話的停住腳步, 探過去腦袋,看到那熟悉的稿紙便問:“是少庭的?”
張氏瞥他一眼,道了聲:“是今天剛寫完的稿子, 幫他改一改錯字和病句。”
許懷清不知腦子裡想到什麼,乾脆坐在張氏身邊,原本對他態度總是沉默占了上風的矮小婦人,驚得立即遠離了他半臂距離。
許懷清:“雖然……但是……也不用怕我。”
說罷,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臉:“好像我長得是個凶神惡煞的樣子。”
張氏默默看著丈夫:“你是想和我說什麼?”
許懷清道:“我也想看看最新出爐的稿子。”
張氏乾脆把稿子遞給許懷清,見這人果真接過去認真看起來,並沒有對她說些多餘的話,這才放下心來。
她便安靜無聲的打量著低頭看稿的許懷清,見燈光下這位明明已經年過三十,歲月卻對他的容顏格外優待——也似乎人們總是對男士的年齡寬容了許多。
年過三十的男性如果恰好長相與錢財都不差,亦或隻有錢財上這一優點,便很能得到世人誇讚,更是許多年輕女士們首選的結婚對象。
可如果換做位女士,甭管她是富可敵國還是貌美傾城,你隻需說一句已經三十歲,這所有優點就在彆人眼中灰飛煙滅了。若是再加上一條三十歲的女人還沒結婚,就算是紅顏未老、富甲一方,也要被人憐憫著說一聲“真可憐啊”。
張氏從丈夫清俊容顏上,一時間聯想到了十萬八千裡之外,總是長久沉默到麻木的一顆心,這時竟想起那本被她評價為似乎並無意義的《大道仙途》中,主角不甘於命運怒吼出來的話。
她竟一時也想:女人真的便不如男人嗎?女人難道不是人嗎?為什麼隻因為是女人就命該如此?
這命運——究竟是憑什麼呢?!
“阿五?”現實中的聲音喊道。
把愣怔中的婦人喚醒到現實,張氏側頭看許懷清遞還的稿子,一雙手伸過去摸到稿子這頭,便見自己這雙粗糙蠟黃的手,和許懷清修長白皙的手指對比的很是有點慘不忍睹。
張氏捏住稿子快速的縮回去這雙不甚美觀的手,這婦人生出了點自慚形穢,隻是因為單純的美與醜的對比產生出這樣的卑怯。
她那位丈夫顯然也注意到了這被對比的很是慘烈的手指,卻是心緒更加複雜,嘴唇動了又動,還是低聲說:“這麼多年……還是我欠你的更多。”
“你不要說這種話。”張氏低聲回道,“也看完了,你工作又那麼忙,快回自己房間休息吧。”
許懷清似是還要說,不過終歸是轉念一想,妻子張氏尚且沒有因為舊情哀怨不已,自己一個大男人如果總說些哀哀戚戚的話,似乎也很不是個樣子。
便歎口氣:“我倒是還不如你,以後的日子,我們隻管向前看,過去的事便過去了罷。”
張氏很是納罕的看他一眼:“你還記得以前的事?”
許懷清被妻子不作假的神情噎的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但複又笑出聲。
張氏低頭撫平稿紙,不理會身邊這莫名其妙的人,等他笑夠,才聽這人說:“好,女子為人便該無情些。”
聽得張氏愈加覺得許懷清大概是離瘋掉也不遠了。
而這人也總算回歸原本要說的話,隻是話題突然轉變,聽著便是很有點突兀的說道:“寫東西是否真的需要些意義?”
問完,身邊人是慣常沉默,許懷清本就也未曾想過從張氏這裡得到答案。
隻是作為孩子共同的讀者兼父母身份,他今夜也實在是疑惑,而家中與他對這評價一致的也隻有張氏,所以心中的疑問,張氏竟是最適合聆聽的那個人。
許懷清問完,二人皆是無聲的坐了一會兒,因為這安靜,於是客廳中兩人之間的時光似是短暫的停止了流轉,在這對兒早就走上陌路的夫妻間生出了點虛幻的溫情。
想著也許並不會等來答案,許懷清拎著西裝外套站起身,對張氏點頭柔聲說:“你也早點睡。”
又叮囑:“你睡眠一向不好,睡前記得喝杯熱牛乳。”
卻在抬腳走了兩步之餘,聽身後那位傳統舊式——完全有悖於他價值觀的妻子,聲音雖低但也清晰不過的說道:“有意義沒意義,不也要看讀的人是怎麼想嗎?”
“《巴黎聖母院》有人讀完還說荒誕無趣,《堂吉訶德》有人當搞笑看完……”
許懷清轉過身看沙發上那垂頭,翻著手中稿子的婦人。她輕笑了聲:“無論有沒有意義,看完想到的是什麼,這都是讀者的事情了。”
“在我看來。”張氏抬眼看著自己這位優秀的丈夫,“少庭能去寫,能去刊登發表讓很多的人看到,這已經是十分難得厲害的事情。”
“許懷清先生,你又怎麼知道讀者從少庭的這篇裡,感受不出什麼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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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談話也隻有張氏與許懷清彼此知道,許少庭這時候還不知張氏對他這篇的想法已經發生了改變。
此時張氏與珍珍湊在一處看最新章節劇情,許嫣然便問他:“我記得你大綱裡,原來的劇情可不是這樣。”
許少庭語氣十分理所當然:“寫著寫著,有了新想法,偏離了大綱也不奇怪。”
許嫣然:“……也是這個道理。”
身旁珍珍率先看完稿子,小姑娘卻是意猶未儘的插嘴說道:“還是那個文風,有什麼變化?原來長夜中奔跑的那巨人是誇父,他一直在追逐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