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碗切成塊去了皮的雪白梨子, 許嫣然拐過走廊,就見侄子握著話筒站在那, 她瞧了一眼,楊了聲音問:“少庭,你吃梨嗎?正好還有你母親, 要不然兩個人還不能吃梨子呢。”
就隻見那少年呆愣愣的看過來一眼, 並不與她回話,且本就不怎麼出門見太陽的一張臉, 此刻更是白的沒血色,嚇得許嫣然以為侄子犯了什麼她不知道的病, 趕忙趿拉著拖鞋跑過去,焦急喊道:“你臉怎麼那麼白?”
三兩步跑到人麵前,就見少年滿臉茫然:“我臉本來就白啊。”
許嫣然空出隻手摸他額頭,涼冰冰的一片, 見他還能說話,似乎並無大礙, 但還是心有餘悸:“你嘴唇都是白的。”
這才注意到話筒,實在是那邊的人也提高聲音,讓許嫣然都聽到男人大聲喊道許少庭名字。
“是……靈均?”許嫣然聽出聲音,更加疑惑不解, “你們兩個說了什麼?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這一臉愣神的少年聞言,動作頗為機械的將話筒塞進她手裡,說了句:“我還要整理稿子。”
就留給她個茫然無措的背影,轉眼間消失在走廊上。
許嫣然和沈靈均又是說了番什麼話, 少庭便不得而知了,隻知道十來分鐘後,家中兩位女士都摸進他房間,二人分彆展現了風格不同但也頗具女性特色的關懷。
放在平日裡,他定會十分無奈與知趣的感謝這兩位的關心,隻是今日心情全無,更是被兩人聲音吵得難以集中注意力。
鋼筆紮在稿紙上,便焦躁的大聲說道:“我正在整理稿子,你們兩個能不打擾我嗎?”
大約是總一副好脾氣的人,偶爾露出了點憤怒的前兆就更具有威力。兩位女士立即閉了嘴,一齊而來,一齊互相挽著對方手臂,訕訕的道歉告辭。
隻是離開時,張氏忍不住說:“少庭,你也不要太傷心。”
許嫣然也說:“你若是難過,萬萬不要自己憋在心裡,有什麼難受都可以告訴我們。”
便隻見埋頭伏案的少年頭也不回,並未看她們一眼,隻是毫無情緒起伏的說道:“我心情很平靜,謝謝關心。”
但正是這般平靜,才更加擔心他。
第二日早晨剛剛六點,除了許懷清尚且在北平未歸,給珍珍也請了假,許家眾人便都換上去參加葬禮的衣服。
三位女性統一的黑色裙子配黑色外套,張氏進來穿衣風格總算稍稍也願意“出格”了那麼點。
這次去參加葬禮,又在許嫣然一番:“就算不顧著丈夫,也該顧著少庭的臉麵,你可千萬彆穿那黑大褂黑布鞋,況且葉校長最不喜歡華夏傳統文化裡對女性的約束,你穿著這一身衣服去,可不是不尊重死者嗎。”
於是張氏穿上了許嫣然借她的黑色連衣裙與風衣,裙子長及腳踝——她才勉強接受。如果不是小時候裹了腳,許嫣然本想借她雙黑色高跟鞋,如今隻能穿一雙珍珍小時候穿過的黑色圓頭皮鞋。
即使這樣,早上大家集合在客廳,珍珍也被母親這身裝束小小的驚豔到。
誠然一身黑的許嫣然更是另種引人驚歎的風情,但就像是昨日總是好脾氣的許少庭發脾氣很有威力,一直穿著臃腫,總是灰撲撲的那個人換了身摩登現代裝束,更是讓人覺得好似眼前灰蒙蒙的簾子被掀開了,眼前頓時亮亮堂堂的一片。
張氏被女兒的反應,和毫不吝嗇的誇獎“媽媽這樣穿多好看”“以前的襖裙都不顯身材”,最後說道“人看著都年輕了四五歲”,珍珍便被張氏捏了捏臉:“你是誇我還是打趣我,沒大沒小的,我也就……就是因為尊敬葉先生,才這樣穿。”
珍珍捂著臉歎氣,想感歎兩聲,即使她對死之一事還並無什麼深切的感受,也從未見過活著的葉先生,但也因普世價值觀知道一個人死了,活著的人都該因為這生命的逝去感到悲傷。
這時便見許少庭抱著份牛皮紙文件袋,穿著他慣常的白襯衫黑褲子,這身配色確是參加葬禮也挑不出錯。
隻是三人都被他臉色嚇了一跳,路上個個都好心安慰他。
這人卻隻是頭靠著車窗疲憊的說:“我一晚上沒睡,讓我趁這會兒時間休息下吧。”
等到了目的地,墓園外早就排了一長溜的黑色轎車,許嫣然沒想到自己家來的竟不算早,下車左右張望,幸而要找的那位,身高無論國內國外,都是個引人注目的。
遠遠的就見沈靈均比周圍眾人高了個的腦袋走過來,先十分禮貌的和許嫣然、張氏問了好,又和活潑外向的珍珍溫聲說了兩句,這才去看心中擔心著的人——其實若不是昨天電話裡的反應,他並未料到葉女士在這少年心中原來頗具分量。
乃至於放下電話,他心中冒出個想法:不知道我在他心中是什麼分量?
隨即打消這疑問,還心中暗自評價自己:我就這麼無聊嗎,這種問題有什麼好想。
現在見到了擔心著的人,也首先被他麵色嚇到:“你是一夜沒睡嗎?”
許少庭納悶瞄他一眼:“你是有順風耳?這也能知道。”
沈靈均歎了聲:“你臉色慘白不說,兩個黑眼圈掛著,這有什麼難猜到。”
許少庭才恍然大悟似的:“原來我臉色……這麼難看了。”
倆人對話也至此結束,進入十月後,仍然沿襲了已經過去了的寒涼九月,看來滬市今年寒冷的時間要占了一半,沈靈均領著許家幾位去墓園搭的棚子裡,有心想和許少庭說說話,卻是對方垂著眼皮,周身俱是愛答不理的氣質。
路上隻和許嫣然、張氏對話最多。
少庭耳朵裡聽著許嫣然問:“馮先生、蔣先生,還有杜先生,都來了?”
沈靈均說:“是都來了,滬市有些名氣的‘先生們’,除非脫不開身和目前人不在這裡,但也都來了家眷。”
許嫣然便說:“張老師一直守著葉先生?”
沈靈均歎氣:“一直照顧在身邊,葉女士生前早就委托律師和張老師處理她身後的事情。”
這樣零零散散的聽了幾句,進到墓園裡,來來往往的人皆穿著從頭到腳不是黑就是白的衣服,隻是大概模仿西方的多些,從頭到腳全是黑色的占了大多數,猛的一眼望去像是聚集了片烏壓壓的黑雲。
且這次不同於進來前的那段路,走兩步便要停下來,聽著許嫣然與他完全不認識的人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