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黃亞蓉走了。
兩天後,蔡誌銘為她辦了場頗為隆重的葬禮。
隻是和葬禮的規格比起來,現場卻顯得有些冷清。
來吊唁的親戚朋友並不多,她娘家那邊也沒什麼人,她的父母早已過世,唯一的哥哥前幾年也得了肝癌走了,她嫂子和一雙侄子侄女早就定居北方,這幾年和她幾乎沒有往來。
蔡誌銘自己兩個孩子又顧忌著親媽的感受不肯來,最後打電話給勉強還能拉上點關係的林劍萍兄妹,林劍南倒是來了,林劍萍直接說自己沒空。
最後也就剩他們父女倆、林軒一家三口以及稀稀疏疏幾個遠房親戚。
蔡念晴是哭得最傷心的那一個。
她是黃亞蓉生前最疼愛的小女兒。
毫不誇張地說,她這一身驕縱的脾氣幾乎也都是給黃亞蓉慣出來的。
而現在,世上最疼她的人不在了,父親有另外的老婆孩子,她在蔡家,反而像是多餘的那一個。
一想到母親生前對自己的好,又想起自己往後的境遇,望著黃亞蓉的遺照,蔡念晴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哭得悲楚又絕望。
相比之下,作為她同母異父哥哥的林軒則顯得異常沉默。
男人自始至終一滴眼淚也沒有流,連個悲傷的表情都未表露,甚至從頭到尾看都沒看一眼黃亞蓉的遺照。
他抱著兒子站在那裡,一身黑衣黑褲挺拔得如同鶴立雞群,臉上的神情卻木木的,和這一屋壓抑而沉重的氛圍格格不入,好像一個局外人。
一身白衣黑褲的江菲菲安靜地跟在林軒身旁,小家夥還不知道什麼是死亡,在父親懷裡扭著屁股轉來轉去,小臉帶著不懂世事的呆萌,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好奇地到處張望,仿佛疑惑大家的表情為什麼這麼奇怪?
一直到儀式結束,從殯儀館裡出來,林軒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太大變化。
好像今天來參加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的葬禮。
望著他們一家三口離開靈堂的身影,蔡念晴再也忍不住,咬了下牙朝他們追了出去。
“念晴!”
禮堂外麵的天空有些陰霾,太陽被擋在烏雲裡,不甘受阻的陽光透光厚重的雲層灑下斑駁的光芒。
車子就停在前麵廣場上。
皺眉望向身旁默不作聲的丈夫,江菲菲心裡掠過一絲擔憂。
“林……”
“你這個大混蛋!”
一道激動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江菲菲一愣,轉頭就見一身黑色連衣裙的蔡念晴不知什麼時候追了出來。
女孩轉眼就到了他們麵前,直直瞪向不發一語的林軒,語氣儘是憤慨,“你這個人真的還有心嗎?”
聽見這話,江菲菲下意識皺起了眉頭,“你什麼意思?”
蔡念晴卻沒有看她,她咬牙望向麵前這個同母異父的哥哥,紅腫的眼睛帶著明明白白的控訴,“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那是你親媽啊,她都死了,以後再也見不到她了,你居然一點兒也不難過!連滴眼淚都沒有掉,你還是人嗎你?”
說著她的眼眶再次紅了,搖了搖頭,一臉悲愴,“她走之前你連手都不肯讓她牽一下。她走了,你一點兒也不悲傷。”
她越說越替母親感到不值,眼淚也不住地往下掉,“不管她曾經怎麼對你,她畢竟是你的親生母親,懷胎十月才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又照顧了你幾年。你的心是鐵打的嗎?你怎麼能這麼冷血無情?”
對比她紅臉赤頸的激動樣子,林軒則異常安靜。
一雙澄澈的眸子波瀾不驚地睨了她一眼,似乎並不想和她多做糾纏,他騰了騰懷裡的兒子,轉身繼續朝車子方向走去。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蔡念晴咬牙點了點頭,情緒失控地大聲喊道,“怪不得媽會不要你,我看你就是一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
“說夠了?”
蔡念晴一愣,下一秒就見江菲菲冷凝著一張臉擋在她麵前。
“你有什麼資格說他?”
不等她回答,江菲菲哂笑一笑,“從小在父母的關愛下成長,擁有著母親全部關愛的你,有沒有想過,其實這一切,本該是屬於你哥哥的?”
蔡念晴瞪大眼睛,“我——”
仿佛猜到她要說什麼,江菲菲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一絲嘲弄,“你當然想不到,你也永遠想象不到。當你在母親懷裡撒嬌時,有的人可能連母親的衣角都拉不到;當你生病難受時享受著母親無微不至的關愛時,有的人隻能自己熬過病痛;當你在學校被同學欺負受了委屈回家向母親抱怨時,有的人,不僅沒有得到母親的安慰,反而隻有無情的厭棄……”
“你覺得你母親可憐,覺得你哥哥冷漠無情,連一滴眼淚都沒有為她掉……那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有沒有想過你母親又是如何對待她自己的兒子的?有沒有想過今天的果其實都是昨天的因所造就的?”
垂落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住,江菲菲胸口微微起伏,“你母親有什麼不值的?是拋下年幼的兒子改嫁這麼多年不聞不問,一見麵就罵他嫌棄他覺得他給她丟臉?還是臨走的時候掉兩滴懺悔的眼淚就想讓兒子吞下這些年所受的苦?”
深吸了一口氣,眼前仿佛再次浮現小時候那個被眾人排擠的孤苦無因的小男孩,她感覺喉頭發堵,“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你沒有經曆過你哥哥這些年所經曆的一切,就沒有資格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來綁架他,讓他徹底放下心結來以德報怨。他願意去見你母親最後一麵今天還願意過來參加這場葬禮,已經是對你母親生育之恩的最大回報了。”
頓了頓,她語氣微冷,“至於其他的,就算你是他親妹妹,也沒有資格要求他!”
說完這些,江菲菲再也不看她一眼。
扔下整個人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的女孩,轉身跟上了不遠處的丈夫。
蔡念晴還怔怔站在遠處,初夏的風迎麵撲來,撩動她黑色的長裙,她望著那一家三口漸行漸遠,她已經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她的父親也有自己的家庭,唯一血脈相連的哥哥也不理會她了……
那一刻,這位從小被嬌生慣養的女孩感覺自己仿佛被這個世界拋棄了。
她抱著自己的雙臂蹲下來,難過地再次哭了起來……
—
從黃亞蓉的葬禮上回來,林軒仿佛又變回了曾經那個自閉的青年。
在廠裡基本不說話,回家後話也少得可憐,基本有問才有答或者連回答都沒有。
有時候抱著兒子也隻是對著那張小臉發呆,就連小家夥對他賣萌衝他咿咿呀呀地說嬰兒語,也隻能換來他淡得幾乎看不見的一個笑容。
姑姑和表哥都很擔心他,鄭姨還特地花心思做了他喜歡吃的菜,卻也沒能讓他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