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臉一下紅了。四周響起嗤笑聲。男人抱著包, 卷著啃的狼藉的雞就跑, 從小寒身邊經過還瞪她一眼。
小寒莫名其妙, “那人是誰呀?”
“不知道。”立夏道,“說話流裡流氣, 還管我叫兄弟, 誰是他兄弟!”往男人消失的方向看一眼, 十分嫌棄,仿佛在看一個臟東西。
“好了, 彆氣啦。”小寒見他把被子塞到上麵, 就把衣服包遞給他, “跟那種人置氣不值得。”
立夏“嗯”一聲表示知道, “回頭冷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把被子拿下來。”
小寒:“知道了。我坐裡麵,還是你坐裡麵?”
“我坐吧。”立夏道, “裡麵鐵皮涼。”
吃的東西全放在綠帆布書包裡,這個包是立夏十一年前從首都背來的,在村裡用不著包,以至於現在還跟新的一樣。立夏把斜挎在小寒身上的包拿下來, 翻出用豆油烙的千層餅就遞給小寒, “我去打點熱水?”
火車是下午三點的, 小寒和立夏早上九點從家裡出發, 走到縣裡就晌午了。當時立夏要帶小寒去吃點東西, 小寒沒看到公交車的影子, 怕誤了點, 就說到車站再吃。
縣裡的火車站四處進風,小寒拿掉手套手就凍僵了,想起她上輩子坐的綠皮火車裡有暖氣,便對立夏說到車上再吃。立夏也嫌車站裡冷,就聽小寒的話,倆人上車前啥也沒吃。
車上隻比車站裡稍微好一點點,根本沒暖氣,小寒非常失望,還忍不住心疼自己,聽到立夏的話心裡才好受點,“多倒點水。對了,看看哪裡有廁所。”
“車廂和車廂中間有廁所。”立夏道,“你要去嗎?”
小寒:“你回來我再去,我看著咱們的東西。”
“好。”立夏打了熱水,回到座位弄濕毛巾擦擦手,把雞蛋拿出來。
小寒上了廁所回來,就看到瓷缸蓋上麵放著四個剝了殼的雞蛋和半張餅。劉素芬本想用豬油,豬油香,考慮到豬油遇冷就凝固,就特意找人借豆油烙餅。
小寒拿起一個雞蛋,喝著水把蛋黃咽下去,正想吃第二個,注意到立夏又掰半塊餅,沒有吃雞蛋的打算,“你咋不吃?”
“我現在不想吃。”立夏道。
劉素芬一共煮十六個雞蛋,他倆一頓各兩個,正好夠他們吃四頓。小寒聽立夏這樣說,眼中堆滿笑容,“那留著你回頭想吃的時候再吃。”
“你吃吧。”立夏道,“我想吃會再剝。
小寒抿抿嘴,道,“可能是餓過勁了,我吃這兩個雞蛋和餅就差不多了。”
“那留你晚上吃。”立夏等小寒吃好,就把剩下的倆雞蛋放瓷缸裡。到了晚上小寒吃一個,另一個雞蛋小寒死活不吃,立夏才把那個雞蛋吃了。
晚上八/九點,立夏把吃的放最裡麵,把被子鋪在座位上,就讓小寒躺被子上,枕著他的腿睡覺。
小寒很清楚立夏情商不高,或者說人情世故這方麵很單純,也就沒指望立夏能照顧好她。可是看到立夏拍拍他自己的腿,小寒想起立夏方才說不想吃雞蛋,意外的同時又有些感動,“那你咋睡?”
“我沒事。”立夏道。
小寒:“咱們對麵沒人,我在對麵睡,你在這邊睡。”
來的路上立夏這樣打算過,車裡很空的話,他們就一人占一排座。經之前那個占座的男人說小寒是他妹妹一事,立夏注意到前後三個車廂裡的女人,沒一個有小寒長得好看的。立夏怕他倆睡著後,有二流子占小寒便宜,“等你睡醒了我再睡。”隨即降低聲音,“咱倆都睡著了,我身上的錢被人拿走,咱們也不知道。”
立夏身上帶著他們全部家產,小寒想到這點,便說,“你撐不住了就喊我啊。”
“好。”立夏答應的十分乾脆。
小寒放心下來,然而,再次睜開眼就看到外麵蒙蒙亮,立夏困得一磕頭一磕頭,雙手卻緊緊抓住她的衣裳。小寒頓時覺得眼角酸澀,不禁揉揉眼角,深吸兩幾口氣,才推醒立夏,“你睡會吧。”
“你,你醒了?”立夏睜開眼就問,“咋不再睡會兒?”
小寒想說天快亮了,話在嘴裡轉一圈,“我想上廁所,不睡了。你躺在這裡睡,我待會兒坐對麵。”
立夏太困,迷迷瞪瞪點點頭,“哦,那我先睡會兒,你困了就把我叫醒啊。”
“我知道。”小寒笑笑,起身幫他把被子蓋好,往廁所方向走兩步,回頭看到立夏閉上眼,就悄悄在他對麵坐下。
坐在立夏和小寒斜對過的一對中年夫妻正在用熱水泡麵餅,光明正大聽完小寒和立夏說話,中年女子頗為羨慕,道,“你丈夫對你真好。”
“他啊。”小寒看看還沒一分鐘就開始打呼嚕的人,笑著說,“就是一個大傻子。”
中年女子接道,“傻子好啊。你讓他往東,他不會往西,你叫他推磨,他都不知道找驢。哪像我家這口子,我讓他去打點開水,他說乾啥都叫他去,懶死我算了。”
小寒笑笑,沒敢接茬,她也不擅長跟陌生人侃大山,索性翻出瓷缸,把餅掰碎,打點水,學著人家用開水炮餅。
晌午太陽照進車廂裡立夏還在睡,小寒也沒喊他,估摸著快到首都了,小寒才把立夏叫醒。
立夏揉揉眼角,發現太陽紮眼,皺眉道,“這麼快就天亮了?”
“是呀。”小寒忍著笑說,“醒醒困,吃點東西吧。”
立夏“嗯”一聲就去廁所,回來後徹底清醒過來才意識到不對,“這太陽咋又大又紅?”
“那是夕陽。”坐在斜對過的中年男子瞥一眼立夏,嗤一聲,“真是個大傻子。”
小寒眉頭一皺。立夏很不高興,“你咋罵人呢?”
“彆搭理他。”小寒突然感覺車速慢下來,扯一下立夏的衣袖,“咱們把被子收起來,火車就到站了。”
立夏“嗯”一聲,卻忍不住嘀咕,“現在咋啥人都能坐火車了。”
“你說啥?大點聲。”中年男子問。
立夏:“我說——”
“我說你快點吧。”小寒抓住立夏的胳膊,打斷他的話,隨即轉向斜對過的男人,“這位大哥,你差不多得了,彆以為他好脾氣就沒脾氣,信不信他一人能打你們兩口子?”
中年男子有些不自在。中年女子連忙出聲打圓場,“你大哥跟你丈夫開玩笑呢。”
小寒卷著被子白她一眼,“是不是開玩笑我能聽出來。立夏,缸子裡有我用開水燙的雞蛋,吃吧,都快涼了。”
“好。”立夏頓時不氣了,心裡還美美的,見缸子裡還有餅,“你吃了沒?”
小寒:“我吃飽了。你把這些全吃了,等咱們到家,哪怕家裡吃過飯了,也不用再給咱們做了。”
立夏不確定啥時候能回去,給他爸拍電報的時候隻說年後。夏明仁發來的電報也是說年後再回。村裡又沒電話,立夏和小寒上火車前沒法通知家裡人,也就沒人知道立夏今天到家。
沒人接,立夏和小寒就坐公交車回去。他倆下車後走了大概一裡多路,到胡同口,天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胡同裡沒路燈,立夏就扛著被子,讓小寒拎著衣服,他拉著小寒的手,“這邊路不平,你跟緊我。”
四周漆黑一片,北風呼呼刮個不停,小寒想快點回去,隻說一個“好”,任由立夏牽著他。倆人走了大概五六分鐘,立夏停下來鬆開小寒,“敲門。”
小寒拿掉厚厚的手套,使勁拍拍門,裡麵毫無反應,不禁轉向立夏,“是這裡嗎?”
“肯定是這裡。”立夏道,“我在這裡住了十幾年,不會記錯的。”說著,忍不住往四周看看,結果啥也看不見。
立夏就讓小寒幫他拿掉手套,摸摸木門,“是這裡。我摸到我小時候在門上刻的字了。”
小寒見他這樣頓時想笑,“不會記錯,你還要確認一下?”
這一排的四合院長得差不多,他又離家十來年,認錯也不是完全沒可能。立夏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仗著天黑小寒看不清楚,他也看不清小寒的表情,就假裝小寒沒調侃他,“肯定是你力氣小,他們沒聽見。”
“換你來。”小寒道。
立夏抬手就捶,然而,還是沒人開門。立夏趴在門上仔細聽,聽到一陣陣笑聲。
立夏眉頭微皺,張嘴想喊人,一陣冷風襲來,立夏打了個哆嗦,到嘴邊的話被風吹了回去,忍不住咳嗽幾聲。
“咋了?”小寒忙問。
立夏搖搖頭,暗罵一聲老天爺也跟他作對,就說:“沒事。嗆著了。你往後退一下。”
“你乾啥?”小寒不解。
立夏:“不乾啥。”話音一落,抬腳就朝門上踹。
咚一聲,小寒驚呼,“立夏!”
屋裡的歡聲笑語驟然停下,夏明仁站起來,“是咱家的門響吧?”
立夏家有影壁,大門口的人看不到裡麵,坐在屋裡的人自然也看不到外麵情況。立夏的媽張淑華道,“應該不是。誰敲門能敲這麼響?”
“也對。”夏明仁坐回去。
砰!
夏明仁霍然起身,“真是咱家的門。這是誰啊?”抬腿就往外麵跑。
眾人相視一眼就跟上去,到院裡聽到夏明仁大喊,“爸,媽,立夏回來了。”
“立夏?”夏父楞一下,回過神就往前跑,邁開腳,猛然想到放在書房裡的幾封信,整個人僵住,訥訥道,“立夏……立夏來了怎麼不進來?”
立夏:“我倒是想進,可惜沒人給開門。”在外麵站了六七分鐘,踹兩腳才把門踹開,又累又冷的立夏口氣十分不好。
“那你也不能踹門。”張淑華走過去,看到一扇門晃晃悠悠的,皺著眉頭說,“我們沒聽見,你就不會喊一聲?”
立夏:“我——”
“快進來吧。”夏明仁打斷立夏的話,“這是你們的東西吧?”說著話拎起來,“小寒,彆擱門口站著了。媽,快把立夏屋裡的燈打開。”
張淑華扭頭道,“老二,你去。”
夏明仁從小寒村回來就對家裡人說,立夏的對象年輕漂亮,懂事明理,立夏年前又寫信回來說他考上大學了,立夏的二哥想看看弟媳婦長什麼樣的,又想問問立夏報的是哪所大學,反正有太多的話想說,就沒動彈,“你去。”
“我使喚不動你?”張淑華陡然拔高聲音。
小寒腳一頓,眉頭微皺,推一下立夏。立夏道,“不用了,跟我說房間在哪兒就行了。”
話音落下,院裡一下亮了,站著影壁邊的幾人下意識往亮處看。立夏看到廂房門口站著一個人,那人滿頭白發,依稀有些眼熟。立夏張張嘴,不是很確定,試探著喊,“爸?”
“哎,是我。”夏民主抹一下眼角,笑著衝立夏招招手,“快進來,房間你媽都給你收拾好了。對了,吃飯了沒?”沒容立夏回答,自顧自說,“淑華,去給立夏,給立夏和小寒下碗麵,再臥幾個雞蛋。”
立夏張嘴就想問,爸,你咋變成這樣?一聽他爸的話,連忙說:“不用了,爸,我們在車上吃過了。”
“車上能有什麼東西吃啊。”夏民主擺擺手示意立夏聽他的,“淑華,快去。”
張淑華移了一小步,“立夏能吃多少?”
“多做點。”夏民主接道。
張淑華:“做太多我怕立夏吃不完。”
小寒扯了扯嘴角,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
“真不用了。”小寒道,“我娘給我們煮一包雞蛋,還給我們烙了餅,我和立夏都吃撐了。”
“雞蛋?餅?不是說你們那疙瘩特彆窮?還能吃上雞蛋和餅啊。”
立夏循著聲音看去,麵色不渝,“二嫂——”
“你二嫂也是聽二嬸說的。”立夏的二哥連忙說,“二嬸娘家的親戚早些年不是還管二嬸借糧票來著。”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了。”立夏二叔一家四口去丈母娘家了,立夏他二嬸娘家離這邊有點遠,一年去不了幾次,這次過去就在那邊多過幾天,此時並不在家。夏明仁繼續說,“那時候彆說農村,咱們城裡人也吃不上雞蛋、大餅。”隨即拍拍立夏的胳膊,“晚上冷,彆凍感冒了。”說完,拎著東西去立夏房裡。
立夏又朝他二嫂方向瞥一眼,才拉住小寒的手說,“咱們進屋。”
小寒擱心裡嘖一聲,低著頭裝作羞答答的跟著立夏往裡走,經過張淑華身邊時假裝沒看見她,到門口看到夏父還在門邊站著,才抬頭喊,“爸。”
“哎,哎。”夏民主連著應兩聲,就說,“快進去,快進去,外麵風大。”
小寒應一聲“好”,隨立夏進屋,看到房間大約十六七平米的樣子,比她和小艾住的大多了,床和被子都是新的,還有一個衣櫃,一張書桌,兩把椅子,嘴角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夏民主跟著進去就留意小兒子和小兒媳婦的表情,見立夏眉頭舒展,小寒也挺高興,“這些東西都是你媽置辦的。”
“是的。”張淑華讓二兒媳婦去做飯,走過來正好聽見夏民主的話,“那些被子和床單,都是挑最好的買的。”
最好的?立夏轉向他媽,表示不信。
張淑華見狀,有些不高興:“我還能騙你?”
“不至於。”立夏上輩子知道他媽偏心,也沒曾和他媽吵吵過,因為他覺得沒必要。小寒答應嫁給他之後,立夏先被韓有福找去談話,後被韓高氏威脅,又有小艾三天兩頭提醒小寒,他膽敢對小寒不好,小寒就回東北,張淑華在立夏心中儼然成了一個一定會欺負兒媳婦的惡婆婆。
剛才看到以前連一根白發都沒有的夏民主的頭發全白了,哪怕立夏有上輩子記憶,再次見到依然不敢相信,也讓立夏想起了十一年前張淑華的所作所為,偏巧張淑華說話語氣不甚好,導致立夏現在十分討厭他媽,“你突然對我這麼好,我不習慣。”
話音一落,偌大的屋裡靜下來。
張淑華張口結舌,訥訥不能成言。
夏民主歎了一口氣,“立夏,桌子下麵的暖瓶裡有熱水,你和小寒洗洗臉刷刷牙。”環視一圈,目光停在大兒子身上,“咱們先出去吧。”
張淑華想也沒想,抓住夏民主的胳膊,“先生——”
“媽,立夏累了,有什麼話明兒再說吧。”夏明仁推著張淑華往外走,衝依著門框盯著立夏看的夏明義道,“去舀瓢涼水。”
立夏在他二哥夏明義眼中一直是個被他爺爺奶奶養的天真不知事的小少爺,乍一聽嘲諷他媽的話從立夏口中說出來,夏明義第一反應就是,這人不是我弟。
“要涼水乾什麼?”心思全在立夏身上的夏明義不明所以。
夏明仁:“暖壺裡的水熱,快點。”
“哦,好。”夏明義轉身往廚房去,看到他媳婦盯著爐子嘀嘀咕咕的,“你念叨什麼呢?”
“我剛才是不是說錯了?”
夏明義:“你說呢?搬來這邊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爸規矩大,媽事多,你還說話不過腦子。要不是大哥攔著,立夏非得罵你不可。”
“這能怪我?媽天天說那邊的人窮得挖樹皮,煮野草,她不講,我,我聽到那個小寒說雞蛋和餅,也不會,不會——”
夏明義:“水開了,趕緊下掛麵。”
“下多少?”
夏明義:“還有多少?”
“下一半有點少,全下了又有點多。”
夏明義想到他爸的態度,以及立夏和他媽說話的口氣,“全下了。”
廚房和立夏的房間隻隔一堵牆,夏明義夫妻倆的聲音不大,小寒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似笑非笑地看著立夏,“你在小韓村吃的是野草和樹皮?”
“我沒說過。”盆架靠牆放著,立夏挽起袖子拿暖瓶倒水的時候,正好聽見隔壁夏明義說搬來這邊,小寒走過來,聽到“樹皮和野草”,“我媽沒去過農村,不知道農村啥情況,你,你就當她——”
小寒看著立夏:“當她放屁?”
立夏噎著了,張張嘴想說小寒說話難聽,又覺得這樣說顯得偏袒他媽,乾脆朝外麵喊,“二哥,涼水呢?”
“來了,來了。”夏明義把水倒盆裡,雙眼一個勁往小寒身上瞟,“水還熱嗎?”
立夏:“不熱了。”抬頭看到夏明義的眼神,“二哥看啥呢?”
“沒,沒看什麼。”夏明義笑笑,轉身就朝外走,到廚房就說,“難怪大哥回來不停地勁誇立夏的對象長得好看。”
小寒站在院裡時,立夏的二嫂就想看清楚,奈何天太黑,聽夏明義這麼說,一邊打雞蛋一邊問,“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夏明義道,“比早幾天咱們廠裡放的電影裡麵的女主角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