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渾身一震,循聲看去,驚得睜大眼,“爸?爸,爸您怎麼在這兒?”
“這話應該我問你。”夏民主指著近在咫尺的學校大門,“小寒進去乾什麼?彆告訴我當監考老師或者上廁所。”
立夏臉色微變,訥訥道,“您,都看見了?”
“您說呢?”夏民主沒好氣道。
立夏揉揉鼻子,十分心虛,打開車門坐進去就說小寒想演戲,正好他們家東邊的戲劇學院今年招生,小寒就過去試試。說到此,立夏不禁看一眼夏民主。
“看我乾什麼,繼續說。”夏民主道,“戲劇學院老師怎麼說的。”
立夏眨了眨眼睛,試探道,“小寒要拍電影,當演員,您都沒什麼想說的?”
“說什麼?”夏民主不解。
立夏:“拍戲,演戲,在早幾年還是下九流,爸。”
“你爸是臭老九。”夏民主看看他,“不會是因為這點,你們就瞞著我?”
立夏連忙搖頭,“不是,不是,小寒怕考不上。”
“你們還知道考不上?”夏民主打量他一番,“我還以為你們認為一定能考上,才故意瞞著我。”
立夏:“真是怕考不上。爸,您這個時候出來一定是有什麼事吧?我不打擾您了,您忙去吧。”說完,開門下車。
“等等。”夏民主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立夏:“我替您急啊。爸,快忙去吧。大哥,二哥那邊我和小寒會親自告訴他們。”走到前麵就催小鄭趕緊開車。
司機小鄭下意識回頭看夏民主。
夏民主滿臉無奈,衝小鄭抬抬手,又點點立夏。
立夏露出一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揮手跟他爸再見。而他怕小寒知道了多想,也沒告訴她進去的時候被夏民主撞見了,直到全部考完,立夏才說。
沒過兩天,中專考試開始,立夏和小寒就用立夏之前說的那套說辭應付夏明義和兩個堂妹。夏民主聽立夏睜著眼瞎掰,無奈地搖了搖頭。
家裡其他人其實也發現了小寒和立夏不大對勁,因為這次是夏明義最後一次參加中專考試,夏明敏和夏明佳為了這次考試連工作都辭了,三人可以說是放手一搏,家裡人隻顧緊張他仨,那點不對勁就被他們給忽略了。
七月三十號,周日,早飯後夏明義讓蔡紅英去刷鍋洗碗,叫小寒到樹下對答案。夏民主這天也沒出去,聽到夏明義的話,冷笑一聲,“對什麼答案,小寒沒去。”
“沒,沒去的意思是?”夏明義看著他爸,不敢說下去。
夏民主瞥一眼立夏,才把他在學校門口碰到立夏,以及立夏和小寒的打算說出來。話還沒說完,眾人就驚得合不攏嘴。
夏民主說完,偌大的院中陷入寂靜。
好半晌,夏明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難怪小寒不跟我們一起複習,合著你這半年看得全是高中課本?”
“是的。”小寒臉微紅,不甚好意思,“對不起,二哥,我不是故意瞞你。”
立夏:“乾什麼跟他說對不起?你又沒攔著他考大學。”
“我——”夏明義指著他,“我,信不信我抽你!?”
立夏瞪著眼睛說:“我問過你要不要考大學,你說中專能考上就不錯了。你都這樣說,我還能說什麼?或者我該說什麼?”
“那你也不應該瞞著我們。”立夏的二嬸樊春梅說。
立夏:“問題是已經瞞了,你們要罵我和小寒嗎?”
“我們罵你乾什麼?”樊春梅道,“我們還不是擔心小寒——”
立夏替她說:“考不上?不會的。她真考個一百來分,也能去戲劇學院上學。”
話音一落,眾人齊刷刷看向夏民主。
夏民主:“他沒找過我。”看一眼立夏,讓立夏解釋。
“他還有彆的關係?”夏明仁問。
立夏白了他一眼,“我打聽過了,戲劇學院今年隻有四個專業,八個班,一個專業兩個班,一個班正常招生,一個是單位推薦的進修班。”
“小寒都沒看過幾場電影,能進進修班?”夏明義表示懷疑。
立夏抓住小寒的手,“媳婦兒,給他們表演個哭。”
小寒朝他腳上踩一下。
立夏倒抽一口氣,“你這是什麼毛病?”
“專門治你的毛病。”夏明義道,“小寒,那個學校裡的老師真這麼看好你?你以後真能上電視?”
立夏:“二哥,你的眼睛長著留乾什麼用的?”
“你管我。”夏明義道。
夏明仁:“不是他管你,是你看看小寒的長相,我丈母娘都承認長得俊。老師隻要不瞎,肯定會破格錄取小寒。”
“說得好像戲劇學院沒女學生似的。”夏明義道。
夏民主笑著說:“今年還真不一定有。”
夏明義張嘴想問,忽然想到那十年裡演員的待遇,話在嘴裡含一會兒又咽回去,轉而道,“那小寒以後就沒時間買菜做飯了?”
立夏:“小寒早上又不上課。我們幫大嫂買好菜,再去上學也不遲。”
“不用。”田蓉笑道,“農副市場又不遠,我抱著妞妞也能去。”
小寒:“那邊人多,又臟又亂,她這麼小,彆把她往那邊抱。”頓了頓,又說,“學校離咱家近,說不定我晌午都能回來吃飯。”
“你晌午還真得回來。”一直沒說話的蔡紅英突然開口,“囡囡幼兒園裡晌午不管飯。”
夏民主聽到這話,就要給小寒買輛自行車。但小寒讓他等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再買。
八月十一日,天空飄起小雨,小寒和立夏撐著雨傘去買菜,他們前腳走,後腳家裡就來人了。
小寒走的時候把門鎖上了,田蓉抱著孩子坐在廊簷下,聽到外麵有人問,韓小寒家是不是在這兒。田蓉在屋裡答一句是的。隨後又說小寒出去的時候,她正哄孩子睡覺,小寒才把門鎖上。
左右鄰居又證實說話的人是小寒的大嫂,來人從門縫裡把通知書塞進去。
田蓉看到上麵寫著“華國戲劇學院”六個大字,頓時覺得薄薄的通知書千斤重。
放在屋裡不放心,又拿了放在她腿上,放腿上又擔心妞妞碰掉了,又拿了放小寒那邊窗戶上,放窗戶上又怕風吹掉了,田蓉又拿回來。
囡囡看著她大媽像個陀螺似的來回轉悠,小臉上全是疑惑,“大媽,你乾什麼啊?”
“我在想把你小嬸的通知書放哪兒好。”田蓉道。
囡囡:“哪兒都能放啊。”
“你不懂。”田蓉道。
現在的課本和小寒上輩子用的課本很不一樣,而她上輩子又畢業快二十年了,高中知識忘得七七八八,複習一年還能考兩百三十分,小寒挺滿意,覺得這次穩了。
在夏家人看來,她一個小學三年級沒上完的人能考這麼多,簡直是超常發揮。又有之前那個田老師的承諾,雖然還沒收到通知書,卻都當小寒是大學生。縱然如此,真看到通知書,田蓉依然比她自己考上還激動,“進了這個學校,你小嬸嬸就是藝術家,人民藝術家,你知道是什麼?”
囡囡搖頭,“我不知道。我知道小嬸嬸回來啦。”起身就往外跑,“小嬸嬸,小嬸嬸。”
“不是你小嬸,是你小叔。”立夏打開門,“你小嬸給你買奶粉去了。”
蔡紅英懷囡囡時世道艱難,沒吃過什麼好東西,囡囡出生時瘦瘦弱弱的,早先小寒才在蔡紅英麵前說,孩子喝奶粉好。
蔡紅英不聽,小寒自己給囡囡買了兩包。夏明義不好意思,就跟蔡紅英說,不能用小寒的錢,囡囡的奶粉沒了,給她錢,讓她平時去買菜的時候幫囡囡買。
今天下雨,小寒和立夏買好菜,就讓立夏拎著菜先回來,她去買奶粉。
田蓉聽到他的聲音,霍然起身,攥著通知書就向立夏跑去。
立夏嚇一跳:“出什麼事了?”
“小寒的通知書來了,給你。”田蓉說著話就往他手裡塞。
立夏接過來一看,“怎麼不拆開?”
“等小寒回來再拆。”田蓉道。
立夏笑笑,把菜放地上,拆開通知書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分數不是剛出來嗎?按理說得二十幾號才能收到啊。”
“是他們學校老師送來的。”田蓉道,“那個老師說她家住在西邊,從咱們這邊路過,順便給小寒送過來。”
立夏點頭:“難怪呢。”掃一眼,就打開房門,把通知書放抽屜裡。回頭見田蓉還在,“大嫂有事?”
“你,你不寫信告訴你嶽父嶽母?”田蓉問。
立夏:“小寒分數出來那天,我就給他們拍電報了。”
電報上隻有三個字,考上了。遠在東北的韓家人便認為是中專。即便這樣韓有福也高興壞了,當時就把一對小兒女叫到跟前,跟他們說,小寒隻學一年就能考上中專,他們好好上學,一定能考上帝都大學。
如果小寒沒考上,小艾和小虎可能會因此泄氣,但小寒考上了,姐弟倆替小寒高興的同時也不再到處瘋玩。
每天吃過飯,姐弟倆就拿著書去山邊,找個僻靜涼快的地方看書,互相提問問題。等姐弟倆把學過的課本全部複習一遍,夏明敏和夏明佳也如願收到位於首都郊區的畜牧獸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夏明義踩著錄取線考上財會學院。
一個月內,家裡多出一個大學生,三個中專生,夏民主走路生風,整個人仿佛年輕十歲。而他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好,看在他的司機、秘書以及同僚眼中,就越發討厭張淑華。
張淑華的日子並不好過。那天夏明義把她的東西送回去,張家左右前後鄰居都問她,為什麼回來。張家父母被小寒警告,不敢亂說,不敢提夏民主,就說張淑華跟小兒媳婦也就是小寒過不到一塊去,回來過幾天。
張家的鄰居不信。沒過幾天,張淑華就去她閨女夏明珠家,讓鄰居誤認為她回夏家了。
常言道遠了香近了臭,張淑華平時跟夏明珠關係極好,可張淑華在夏明珠家呆一周,不是嘮叨她彆亂扔垃圾,就是提醒她彆訓孩子,說得夏明珠心煩,夏明珠就讓她回張家。
張淑華脾氣不小,收拾收拾東西就回去了。回到娘家,她父母就給她出主意,讓她去求夏明仁,張淑華拉不下臉求兒子,就沒去找過夏明仁。
張家老兩口嘮叨張淑華,張淑華就跟她父母叨叨。張淑華的父母跟兒子住一塊,他們仨叨叨,張淑華的弟妹以及侄子侄女聽著嫌煩,偶爾忍不住勸兩句,一家人就全叨叨起來。
這些事夏家人不知道,夏家也沒工夫打聽。因為明敏和明佳的學校離家遠,她倆平時得住校,立夏就和夏明義去送她倆。
立夏把倆堂妹送到學校,第二天又陪夏明義去報道。從夏明義學校回來,立夏見小寒還沒去,就要陪小寒去報道。不過,小寒沒讓他陪。
立夏不高興了,“我見不得人?”
“不是。”小寒道。
立夏:“那怎麼不讓我跟你一塊去?”
“因為你太老。”小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