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頭天晚上的事, 半個上午兩人都沒單獨跟彼此說過一句話。
不過走之前林建成還是把家裡水缸挑滿了,還去山上屬於他們林家的山林裡砍了棵成不了材的歪脖子樹拖回來曬在院子裡。
“樹就讓它曬在院子裡, 下次我回來的時候再劈。”
林建成拎起自己的行李包, 站在門口跟趙橙交代。
原本正用針線縫衣服的趙橙到底還是扔開針線站起來,帶著林大順跟林二順把他送到院子外,“那你自己開車注意安全。”
想了想, 趙橙皺著眉問他,“你要回來之前能不能打個電話回來?就打米房隔壁小賣部的那個座機, 吳嬸子家抄了那裡的號碼, 我去謄一個給你帶上。”
他們村沒有小賣部,也沒電話, 就連村長家也跟彆家沒太大區彆,主要設施跟資源都在大隊那邊。
最近的能接電話的地方,也就是隔壁吳家村打米房隔壁的小賣部裡那部座機。
吳寡婦跟她兒子聯係,就都是在那裡接電話, 打電話就一般沒人用,沒辦法, 太貴了,一分鐘就要一塊錢,接個電話五毛錢。
林建成定定地看了趙橙片刻, 心情莫名好轉,臉上繃著的神色都和緩了不少,“那我跟你一起過去抄。”
趙橙鬆了口氣,壓下心裡的煩躁, 乾脆帶著林大順跟林二順一起。
吳寡婦家在村口,這麼走過去,也算是讓兩兄弟送一送他們親爹了。
這會兒是半上午,恰好吳寡婦在家收拾農具,春耕結束了,大家都會在家對著農具敲敲打打再擦洗一翻,該修的就帶去鎮上修,該上個油收起來的也會放進簸箕裡掛到牆上去。
對於種地的農民來說,農具是很重要的。
知道趙橙是來抄電話號碼的,吳寡婦笑著看了林建成一眼,轉身從兒子房間裡拿出一張紙條跟紙筆遞給趙橙,“我寫得不好看,你們自己抄吧!”
跟吳寡婦同齡的很多人都是沒上過學的,連自己名字都寫不來,數字是簡單,可吳寡婦也就隻能照著畫。
趙橙順手就接了,看了一眼記下數字,把紙條壓在旁邊的石台上三兩下寫好。
道了謝,趙橙也沒跟吳寡婦多聊,怕耽誤林建成的時間。
“你把號碼放好,最好是記下來,以後有事就給家裡打電話。自己一個人在外麵注意安全,彆疲勞駕駛,也彆超載,你得想著你家裡還有兩個孩子等著你。”
林建成低頭看紙條,上麵的字很簡單,就兩個漢字,然後是幾個數字。
盯著“電話”那兩個字,林建成沒想到趙橙寫字還寫得挺好的,想來也是有點文化吧,要不然也不能跟城裡人學那什麼愛不愛的。“好,我知道了。”
林建成想說兩句比如“你在家帶孩子也辛苦了”之類的話,可話到嘴邊就實在不好意思說出口。
於是林建成隻能憋著一腔的暖呼勁兒最後抱了抱林二順,又摸了摸林大順腦袋,然後朝趙橙點點頭,拎著包轉身走了。
他那個行李包,回來的時候是漲得鼓鼓囊囊的,拉鏈都差點拉不上,可現在卻扁扁的,裡麵就他兩套換洗衣服以及一些牙刷牙杯牙膏這些。
趙橙看著林建成的背影,不知怎麼地竟然生出一股離愁彆緒來,不是因為舍不得林建成,而是想著再過十來天自己離開的事。
不可否認,包括林建成在內的林家三父子都是挺好的人,哪怕昨晚上才跟林建成打了一架,這人隻是在思想觀念上與她合不攏。
人的一生中會遇到許多人,有些是過客,有些是歸宿。
這裡有個溫暖的小窩,但趙橙知道自己隻是個意外來到這裡的路人。
“趙橙,你是不是舍不得我爸走?”
林大順扯了扯趙橙的手,仰著臉問她。
趙橙那點離愁彆緒瞬間就被這小子給打碎了,懶洋洋地斜了下眼睛,趙橙手掌按著林大順的後脖頸掐了掐,“怎麼可能!要舍不得的該是你們倆!以後跟你們爸好好相處,其實你們爸人還是挺好的,就是感情上有點兒傻,你們倆主動一點就好了。”
林大順不懂,不過也不需要懂,因為他現在最主要的任務是如何從趙橙手裡掙脫。
林二順抱著趙橙的腿,看見哥哥被吱哇亂叫,覺得有趣,拍著手咯咯地笑,一點兄弟愛都沒有。
趙橙見狀也笑出了聲,“走吧,你們爸走了,我要給你們做頓好吃的!”
林大順不明白為什麼爸爸走了他們就要吃好吃的,不過有得吃就很好了,誰還管什麼爸爸呀。
林二順更是聽見“好吃”這兩個字就已經想蹦噠了,結果差點一屁股墩兒坐到地上。
林建成走了以後趙橙帶著兩兄弟還是照常過日子,不過家裡多了很多東西,房頂也修了一遍。
幾天後他們這邊在下大雨,趙橙半夜被雨水打瓦的聲音吵醒,往炕上一摸,乾乾淨淨的一點都沒濕。
期間值得一提的也就是鄧紅星又來村裡跑了一趟,結果當然沒找到張淑芬。
鄧紅星也知道現在肯定是抓不到人了,隻能甩下一堆威脅恐嚇的言論,臨走的時候趙橙肚子上看了一眼,給了趙橙一個“走著瞧”的眼神。
對於鄧紅星居然沒直接帶人來抓她去安環這事兒,趙橙還挺意外的,不過沒這麼折騰一下還是挺好的。
趙橙自然不知道鄧紅星打的什麼主意。
說起來鄧紅星坐上他們棗子鎮計生辦主任也有好幾年了,在此期間她轄內的計劃生育率是區裡最好的,超生名額都壓至最低,為此,鄧紅星被領導在會議上表揚了好幾次,這也一直都是鄧紅星的驕傲。
可上次接到群眾舉報,來仙女村抓人,卻被一個村裡的潑婦給攔住了,當時還硬生生懟得她沒辦法隻能空手而歸。
這件事對於很多人來說絕對是大快人心的事,所以沒用兩天棗子鎮周圍不少人都聽說了,就連鄧紅星辦公的其他科室都有人私底下笑話她。
鄧紅星原本是指望自己大哥借派人手跟著她第二天就下來抓趙橙的,妨礙計生辦做事雖然不是什麼大罪,可至少能關個十天半個月的,這樣鄧紅星也能出出氣。
誰知她大哥聽完了卻推三阻四,一會兒說派出所裡沒人,一會兒說這不符合規定,鄧紅星氣得回去找人詢問,然後知道了這個事真要追究,人家還真能追到他們計生辦頭上來。
畢竟人家一開始是按照他們計生辦的宣傳去安了節育環的,從這一點上來看,這個孕婦的情況就不能跟平常超生偷生孕婦等同而論。
正當鄧紅星氣惱到準備往趙橙頭上找補的時候鄧紅星的女兒卻不以為然地說了一句話,讓鄧紅星突然就改了主意。
“既然是剛嫁人的婦女,說不定過幾個月自己就懷上了,到時候還不是媽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嘛。”
於是鄧紅星忍下憤恨,決定耐心等到趙橙懷上了再來收拾她。
至於為什麼鄧紅星就認定了趙橙肯定會懷孩子?在她看來,農村裡那些窮人家就算是揭不開鍋了都要想儘辦法的生孩子。
聽說趙橙是新嫁過來的,哪怕男人前頭那個婆娘留下了兩個兒子,這女人肯定也會想要生個自己的孩子。
鄧紅星還準備等趙橙懷得月份大了再過來,到時候就算是意外弄死了也沒人能說什麼。
彆人的險惡用心趙橙暫且一概不知,數著日子一天天過,一直說過幾天就會回來的林建成也沒個消息。
趙橙偶爾抽空想起他的時候也會稍微擔心一下,反倒是林大順跟林二順根本就沒什麼想法。
林建成走後的第十二天,趙橙一大早就去了鎮上拿了身/份/證,看著黑白照裹著膠的老式身/份/證,趙橙心裡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從此以後她真的就是這個年代的趙橙了,生於1971年八月十五,連生日都跟她一樣。
“怎麼,覺得照片拍得不好看?”
鄧驍看趙橙拿著身份證怔怔出神,不由笑著開了句玩笑。
趙橙回過神收好身/份/證,朝著辦事窗口裡的鄧驍笑了笑,“沒有啊就是第一次拿到身/份/證嘛,鄧小哥謝謝你。”
這麼鄭重其事地感謝,鄧驍還挺不好意思的,撓著臉頰笑著擺手。
這次趙橙拿了林建成特意給她留的幾十塊錢,先是去找上次那個賣肉佬買了些肥肉,餅乾鈣奶也都買了不少。
其他的菜趙橙就沒買了,回去的路上腳底又打了泡,趙橙還苦中作樂地想著自己的這雙腳大概也就最後一次能在這條路上受折磨了。
最後一天,趙橙到家之後也沒歇口氣,忙裡忙外的又是打理菜地又是煉油,油渣趙橙撒了點鹽就給兩兄弟一人裝了一小碗,讓他們慢慢吃。
也是最近夥食開好了不少,趙橙才敢讓他們倆這樣吃,要不然鐵定受不住油葷生病拉肚子。
“油渣不用留著炒菜嗎?”
林大順吃的時候有點遲疑,總覺得趙橙怎麼突然這麼大方了。
趙橙沒好氣地瞪他,“愛吃吃,不吃就算了!”
林大順當然是要吃的,把碗往懷裡一抱,“要吃要吃!那我給你留一半!”
趙橙笑了笑,回頭繼續往罐子裡裝油的時候眼前卻模糊了。
趁著林大順不注意,趙橙趕緊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腦袋裡儘量不去想彆的,隻顧著想自己還能乾的活還有哪些。
正熬好了豬油,小馬路對麵有人扯著嗓子喊趙橙的名字,“建成媳婦!趙三妹在不在家?!”
趙橙一聽,連忙放下油罐擦了擦手,走出廚房就衝對門應了一聲,“在家!有啥麼事?”
那邊的人正站在小馬路上跟田嫂子說話,抽空回了一嗓子,“你家男人給你打電話回來了!五點鐘再給你打過來!”
家裡也沒個看時間的,趙橙哪知道五點鐘距離現在還有多久。
不過既然林建成打電話回來了,那就應該是快要回來了。趙橙原本就放心不下林大順跟林二順,此時倒是格外期盼著林建成趕緊回來。
“大順,你在家看著弟弟,櫃子上的餅乾可以拿來吃,我去接電話了,你們爸該是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