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芹眼睛一亮,想了想後,道:“我結識了一位朋友,他出生艱險、心思簡單,久困於一方,從未見過他人。他積累甚久之後,終於突破困境,然而困境之外還有困境,雖然本心不壞,但久堪磨難,難免有些善惡混沌。您可以為他奏一曲嗎?”
餘簡思索片刻,問道:“可以更詳細些的說一說嗎?”
漓池在膝上敲了敲手指,道:“我來吧。”
丁芹說得是木頭,他孤寂已久,因貌醜被厭棄,心性難免產生偏執,卻難得本心沒有惡相。
神識鋪展,清冽之氣霎時灑了滿地,如霧蒸騰,籠了整座竹林。
青石磚地幻化了去、竹枝搖聲幻化了去、青空流風幻化了去,從中央的水固井,倏忽翻騰開一片漆黑的地,土地翻開方圓十丈後,邊緣便沉落了下去,浸在一潭清澈的水中。
水下升騰起盈盈磷光,點點浮到水麵,破裂化出一隻隻閃光的腐螢,腐螢流光,天空便也暗了下去,成為一座廣闊但黑暗的洞窟。
這景色雖然美麗,但氣息卻死寂,那美麗流轉的腐螢,隻是毒韻的化生,並非真正的生靈,也不存一絲半毫的生機。
可這死寂之中,卻掩藏有一點生機,一直被消磨,卻一直沒有徹底消逝,終於在不甘的執念之中,破土生芽,長出了一株細弱的藤苗。
洞中無日月,時光不可計,然而當這株細弱的藤苗,終於將自己從深淵送上地麵時,誰又能不受觸動呢?
木頭的故事在神明的幻境中生長著,他的喜與苦、執與怒,最終也如那些流螢一般飛散,沉澱做一掌盈盈暖光。
幻境散去,又是一方水井、半環竹林,風動其聲,驚醒了幻境中的寂靜。
餘簡垂眸,指按琴弦。他的心已經有所觸動了。
樂聲如水,流瀉滿地,然而石壁困守,使水塞而不流。
衝撞、衝撞!柔軟的水在堅硬的石上一次次破碎,可水怎麼能夠止息呢?死水終究化作腐潭,唯有流動才會生出生機!
水柔軟無形,卻聚集生起波濤,波濤堅韌,前浪破碎而後浪湧,以柔軟之質衝刷堅石,千年萬年不改其誌,可令堤岸改道、山崖退壁!
琴音激烈,石窟穿破!那浪堆湧而出,轉而潺潺,在陽光下靜流,於是琴音也和緩,悠揚而下。
餘簡的琴音像水,回環九轉,或有低落之勢、或受汙染之憂,但其心不改,便總能滌淨汙穢,靜守其純澈,重新昂揚。
一聲撥弦,尾聲洋洋,如看著涓涓細流彙作大江,奔湧遠去,彙入廣闊大海。
丁芹怔怔許久,她指尖點著神術,存下了餘簡的琴音,久久忘了收回。
那不止是一曲好聽的琴音,也不止是以琴音撥動聽者的情緒,餘簡的琴音中,還蘊含著他的心、他的道。
餘音漸漸散去後,漓池睜目:“好曲。”
餘簡悠長吐息,他此前雖然能夠以樂引情,卻從未達到過這等傳道之意,雖然不多,對他來說卻也是一層難得的進步了。
他歎道:“其事其景動人心魄,方能生出此曲。”
木頭以藤身堆疊,千萬年終於登上洞頂,破開囚籠,他秉性堅韌之處,恰和了餘簡的心性。
此前餘簡兩千四百年為救孟懷脫困,其心專而不改,若非漓池出現,便是到了信仰虛浮,鬼神之軀潰散那日,恐怕也隻會遺憾,並無後悔。
木頭被困的境遇、渴望有人相知為友的孤寂,以神明的幻術為媒介,令餘簡的心有所動,一時明悟,琴藝多年積累之中朦朧的道霎時衝破阻礙,更上了一層。
“以樂愉耳、以樂動情、以樂傳道。你已經接近第三重了。”孟懷道,又歎,“可惜無酒。”
隔井無法做宴,喜事又無酒,便減了三分味道。
漓池一笑:“我有靈酒,龍君可也喝得?”
“請傾入井中,我自有法子喝到。”孟懷道。
“好。”漓池抬臂,袖中飛出幾隻酒葫蘆,一隻落到餘簡身前,一隻飛上井口,塞子一出,葫蘆傾倒,蜜色的酒液便落入井中。
井水倏忽打起旋來,漩渦中央留出一條空道,接著酒液沿之落下。
片刻之後,井下傳來一聲水波:“一股猴子味!”
漓池大笑。
有酒有琴,竹枝拂雲。
葫蘆將空之時,漓池向餘簡問道:“道友以音引情之法,可能教授給他人?”
餘簡頷首,心思微動,便有了猜測,他轉頭看向丁芹。
漓池果然是因丁芹而問此事,想要請餘簡教授她。
餘簡自無不可,點頭應下。
漓池舒氣。
若想使丁芹能夠幫助他凝聚七情,將七情從人心中引發的能力是必不可少的。
七情唯有在強而極之時方可凝聚,便如望月久悲朔月又乍聞其信之時的強烈情緒。過於強烈的情緒會凝聚於腑內,傷人身心,故而凡世多有憂思成疾、大喜而癡者。
可若是將這種強烈的七情強行抽離出來,同樣會傷其身心,唯有將之從腑內導出抒散,才好重新凝聚。
漓池之前凝聚望月的哀之情,也是先以琴音引出她內凝的哀意。但這法子是以七情引施展的,丁芹學不了,餘簡的七情之音是他的術,不需要特彆的輔助,這卻是丁芹可學的。
定下此事之後,待葫蘆中的酒儘了,漓池便帶著丁芹離開了。
餘簡在井口支著胳膊,偏頭問道:“你為何不向漓池上神提出請求?”
孟懷對漓池有所求,卻又沒有提出請求的機會。剛剛漓池請他教導丁芹,豈非最好的時機。
井中傳來一聲歎笑,孟懷道:“那豈不是成了交易,有以條件迫人答應之嫌?”
餘簡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做鬼神日久,少與人打交道,卻是把這些個都給忘了。
孟懷懶笑,並未多言。
現在提出請求,便成了交易,日後提出請求,那便是人情。
就算被拒絕,後者的回環餘地都要好得多。
他壽命久長,餘簡的修行也踏入了正軌,不必急在一時。
……
與此同時,水固鎮中的另一處,望月卻是急不可耐的。
上神已經說不要提前接觸,她自然是會聽的,可是幾百年了,她一直以為朔月已死,如今突然得知她還活著,望月怎麼能忍得住仍然留在這裡呢?
她不會提前與朔月接觸的,她隻是想要去看一看朔月好不好,在她附近等待時機的到來。她想要在可以相見的第一時間,與她重聚。
望月給雲家留了信息,又對雲苓有所叮囑。她已經請求過地神,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裡,代為照看雲家。雖然地神忙碌,無法像她一樣長期居住於雲家神祠中,時時刻刻地看護著,但雲家若是有什麼事情,前去地神廟禱告,地神必然不會不理。
安頓好雲家之事後,望月便離開了。
雲苓心中雖有不舍,卻也為望月開心。
到了夜裡,她躺到床上準備入睡,床頭藥囊暗香隱隱,安穩護人一夜好夢。
雲苓漸入夢鄉,正安睡時,一聲雷鳴似的狗吠突然在她夢中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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