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害怕,我不會做什麼的。”飛英道人仍然不緊不慢地撫著朔月的皮毛,“我是從那隻蛇妖的魂魄裡知道的。”
“那是隻小白兔對不對?你那麼拚命地想讓她逃走,六百年未見,一定很思念她吧?”
“幫我找到我想要的,我就放你走。”
朔月不知道自己僵硬了多久,她幾乎是木著點了點頭。
等到朔月緩過神來的時候,飛英道人已經離開了。
朔月伏在原地,慢慢的,顫抖得越來越劇烈。
那是一個威脅。
她很清楚地知道,飛英道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沒有殺掉朔月,從來不是因為慈憫。
……
六百年前,在飛英選擇煉化蛇妖血肉精氣的時候,是因為蛇妖的修為精氣遠高於朔月;在飛英將蛇妖的血肉精氣都煉化之後……
那一天,朔月心中本一片冰涼,她已經嘗試過數次想要逃走,卻怎麼都破不開飛英設下的陣法。
要不要自絕?朔月聽著飛英道人破關而出的聲音,心中越來越絕望。
就算死了,也比魂魄被生生抽出祭煉要好。
可就在朔月橫心動手之前,卻聽到才破關而出的飛英一聲大哭。
那哭聲淒哀悲憤、怨苦不甘,聽得朔月生生打了一個激靈。
飛英大哭不止,許久之後聲音才漸漸弱了下去,變成了壓低在喉嚨裡的抽噎。在飛英哭聲低到極點的時候,在喉嚨裡的嗬嗬聲又一點一點轉變成了低笑,笑聲越來越大,笑得憤世嫉俗怒嘲諷辣。
朔月聽得毛骨悚然。
飛英癲狂地不知笑了多久,一身凶煞的法力轟然蕩開,發瘋似的闖出了洞府。
朔月蜷縮在角落裡,等那發瘋的道士不見了蹤影,才慢慢爬起來。
困住她的陣法被道士的法力衝開了縫隙。不管那道士發得什麼瘋,她得抓住這次機會!
朔月趁機從縫隙中逃了,她一路小心掩藏行蹤,接連奔逃了數日。
可就在朔月以為自己逃出生天的時候,一個身影像鬼魅一般,倏忽出現在了她麵前。
那身影衣衫狼藉、雙目赤紅,那模樣如癲似魔,煞氣衝天,朔月甚至一下子未能認出來,這竟然是飛英。
飛英一雙可怖赤紅的眼盯了她半晌,他似乎已經陷入瘋癲了,可一身凶煞的法力卻愈發駭人。
他手指一挑,朔月腹中忽然就翻攪劇痛起來,等她力氣耗儘,他才道:“你身上有我下的血蠱,不要想著逃跑,乖乖為我做事,我留你一命。”
從那天之後,朔月就一直被迫跟隨在飛英道人身邊。
朔月一直表現得很乖巧,她從未反抗過飛英的命令。
上天仿佛在跟她開玩笑,她在蛇口下絕望,飛英出現時又給了她活著的希望;她在發現飛英是個煉妖修行的邪修後絕望,又逢飛英瘋癲有了逃脫的希望;她在發狂的飛英重新抓住她時絕望,卻又未被飛英殺死。
她曾生出自絕的狠意,但現在,她反倒生出韌勁來。
她要活著!
隻要活下去,就有機會等到希望。哪怕再虛無縹緲。
拚著這許些韌勁,她在飛英手下苦熬六百年,雖然日夜提心恐懼,卻從未想過要放棄。
這六百年裡,她見過了飛英道人各種血腥陰狠的術法,見過他是如何將敵人斬儘殺絕、如何不擇手段隻為達成他的目的。
可是越恐懼,她便越不甘,越不甘,便越堅忍。
憑什麼呢?她三次陷入絕境,三次都未死成,三次獲得希望,卻又三次重入險境。
她就是要活下去!
可就在剛剛,飛英道人的話令她寒入骨髓,恐懼直入魂魄。
望月、望月……飛英道人六百年前就從蛇妖魂魄裡得知了望月的存在,但他卻始終未曾提起過。
朔月知道飛英道人的手段,如果望月也落入了他手中……
不,她得冷靜下來。
如果望月也落入了飛英道人的手中,他就不會隻是提一句了,他會毫不猶豫地把望月抓起來,帶過來給她瞧,脅迫她將她所覺察的線索全部道出,再幫助他一路追尋下去。
朔月在這幾日的確有所發現,她精善夢境術法,夢境中隱藏著人們最深的秘密,有些連他們自己都忘卻、又或是被強行遮掩的記憶,在夢境深處的思維中,都會留存有痕跡。
飛英一直留她到現在,也有這一緣故。雖然朔月力弱,但以飛英的法力修行輔助,這世上少有能掩藏得住的秘密。
飛英在六百年裡一直在尋找,朔月過去從不知曉他到底在尋找些什麼,飛英從未與她說起過這個,但也未曾刻意隱瞞,他要用到朔月的能力,也很難瞞得過她。
可飛英仿佛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要尋找什麼,他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滿世界亂走,所尋的物件或消息混亂不堪,朔月隻能確定,飛英所要尋找的大約是與修行相關的東西或信息。
但是最近,飛英的目標卻突然清晰了起來。
台吳縣發生了惡妖襲擊的事件,一夜之間死去半縣之人。在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飛英把他們這些年所收集的消息獨自整理了許久,朔月並不知曉他究竟從中得出了什麼結果,但在他出關之後,就帶著朔月一路來到了台吳縣。
他們沒有進入台吳縣,那裡正嚴查著,台吳地神為了那惡妖之事已經竭儘全力。飛英一個邪道修士,去了可就難再出來了。
他扮做四處遊曆的正修,在台吳縣附近的城鎮一麵經營名聲,一麵追查那食人惡妖背後的線索。
朔月也是在這一過程中,逐漸知曉了那吞了半縣之人的惡妖,是一隻食夢貘,那食夢貘的背後,有其他人的影子。飛英所急切想要尋找的,就是那個背後的“其他人”。
這也是台吳縣地神所急切尋找的目標。然而,連在此地經營已久的地神都未能尋找到幕後之人,初來乍到又不敢被發現的飛英,又哪裡能夠尋找得到線索呢?
可朔月卻尋到了。
飛英要她接連入夢尋找線索,在這段時間裡她入夢的許多人中,正有一個是來自台吳縣的人。
這是個幸存者,在食夢貘之事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他再也不想停留在台吳縣中,便搬出了那裡。
當時朔月和飛英一起入了他的夢,將他的夢境深處反反複複尋找過,但除了悲傷與恐懼,他們什麼線索都未能找到。
這也正常,在此人搬出台吳縣之前,就已經被台吳縣的神明們徹底核查過。
朔月隻以為這是又一次的失敗,但在回去之後,當天夜裡,她卻做了一個夢……
“他們在捕捉我們……”夢中有誰低低的聲音在她耳邊繚繞,“他們想要生造出一尊夢境神明,他們想要尋找某個地方,他們尋找不到,便想在夢境中生造出這樣一個地方,他們……”
那是食夢貘的聲音。
朔月這才知曉,食夢貘與他背後之人並非同一立場的,他們是敵人。
食夢貘一直被那些人所控製,他為了逃脫,尋找到機會,一口氣吞了台吳縣半縣之人,一半是為了增長實力,另一半,則是為了引起神庭的注意,當神庭的目光終於看到他背後之人的時候,他才有機會能夠從那些人的控製中逃出。
食夢貘當初,遠不止入了半縣之人的夢境,他吞了一半的人,放過了另一半的人,並在那些人夢境深處,留下了隻有擅夢術的妖才能觸動的印記。
他利用神庭,卻又不信任神庭。他將他所知的一切都留在了裡麵,雖然隻是些許碎斷難以拚合的線索,卻朦朧勾勒出了一個隱藏在暗中的可怕勢力。
朔月來不及為這勢力的存在而震驚,就先深深的陷入了恐懼。
飛英在尋找這幕後的實力,他的目的肯定不會是像神庭一樣去找人家麻煩。他在尋找的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迫切,並非尋找敵人或仇人一般的怨恨急切,而更近似於某種深切的渴望。
好像那個勢力手中,有什麼他追尋了已久的東西。
那個勢力在捕捉夢獸。
飛英在尋找到那個勢力之後,是會放她走?還是會將她獻上以換取自己所需?
朔月對此不寒而栗。
她知曉了這樣大的秘密,可她現在受控於人,幾乎什麼都做不了。她隻能將之隱瞞,假做自己什麼都沒有覺察,什麼都不知道。
可就算她瞞了下來,飛英就不會從彆的渠道找到線索了嗎?他現在尋找不到,未來也一定尋找不到嗎?
朔月沒有多少時間繼續苦熬等待時機了。
她得逃!越快越好!
她在食夢貘所留下的夢境中看到了那群人的手段。那樣的蠱陣……她就算僥幸沒有死,恐怕也早已變了心性模樣。
她不認為自己有食夢貘那般堅韌隱忍,硬生生從絕地中破開一線生機的能力,更何況,在經曆了食夢貘的逃跑之後,那些人的手段與監控隻會更加嚴酷。
她隻有現在,在飛英手下的時候,方才有一線逃脫的希望!
……
養雲鄉。
這裡是台吳縣治下的一處小村莊,因為地處偏遠,反而遠離了各種是是非非,秉持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規律生活勞作。
天色將暮,一位農婦正在廚房裡煮飯,忽聽有人敲響了門扉。
“誰啊?”農婦一邊問道一邊向院子裡走去。
打開門,外麵卻是一位陌生的婦人,懷裡抱著一個睡得正香的孩子。
“你是?”農婦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