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2947 字 9個月前

巨蛇的頭顱轟然滾落河麵,冰冷的蛇血撒了滿江河。

一腔蛇血祭冤魂,十世怨骨斬河妖!

那站在漫天陰雲之下,一身鬼氣滔天的身影,紅衣鮮烈,骨刃淒白,一雙黑目,幽深欲燃。

……

山間的幻景倏忽破碎,九曲河的河水仍然平靜地流淌著,飛鳥掠空、銀魚乘波,幾隻野鹿正站在綠草茵茵的河邊垂頭飲水,對方才那場跨越了數百年的幻景絲毫不覺。

幻景百年,凡世一瞬,眾生無所覺,除了……

漓池看向身前的河岸,那裡曾經是一個渡口,也曾經是一座祭壇,隻不過早已毀去了,現在隻餘下幾方殘石。

如今的殘石之上,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個盤坐著的身影,麵對河水,背向漓池,膝上橫著那柄由鬼王十世怨骨所成的白骨刃。

那背影模糊不定,困頓而迷茫,唯有膝上的白骨刃是清晰的。雖然是才出現在那裡,卻又仿佛已經坐在那裡許久。

“鬼王……十世身。”漓池道。

鬼王十世身,是鬼王所斬諸相中最特殊的一相。準確地說,比起相,十世身更像一道遺留下來的影子。十世身一直不清晰,是因為十世身一直未能真正斬出。

鬼王諸相中,嫁衣相怨戾最重,白骨相最為幽寂,而十世身,則是十世的苦痛、十世的不平、十世的憤怒,與十世的困頓。

無論是嫁衣相還是白骨相,在沒有鬼王神識掌控時,都沒有自己的意識,隻能憑著本能行動。但十世身不同。

十世身雖然並未真正斬出,卻擁有獨立的意識,與鬼王同為一體,卻又各自分彆。

“閣下為何喚醒我。”那背對漓池而坐的身影問道。那是一個平靜又奇特的聲音,既清亮又低啞,既年輕又滄桑,好像與任何聲音都不同,卻又可以成為任何聲音。

“自斬河妖後,道友停留在此處,已經沉睡多久了?”漓池平緩問道。

十世身沉默良久:“……一直在沉睡,一直未醒來。”

凡身十死,鬼王誕生。河神消亡,怨戾皆平,乃是鬼王十世所大執大願。今斬河妖,大執消解,鬼王神智歸複清晰,自那一刻起,這裡就留下了一道影子。百年千年,十世身愈發困頓,影子便愈發厚重,愈發厚重,反而愈發模糊。十世身一直未能真正斬出,也便一直未曾真正醒來。

“在這一場千百年的長睡未醒中,道友又見到了什麼呢?”漓池問道。

“自斬河妖後……”十世身默然片刻,“諸多因河神祭而死的水鬼怨戾消解重入輪回,我將河妖頭顱煉作了蛇口崖,收容其餘仍有執念的怨鬼於座下庇護。”

她收容了河中的冤魂,也便收容兩岸的冤魂。他們入她座下,受她庇護,學得如何不被怨煞影響神智,踏上鬼修正途。但……什麼才叫怨戾皆平呢?

便如同那名為小將軍的黑犬,縱使平日冷靜機警,但在遇到前塵執念時,便會被怨煞困心,舉止超常。這樣的修法,真的能夠算得上平息了怨戾嗎?

且不提這些尋常鬼物,便是她自己……也是靠著斬相法,將一身怨戾儘托於嫁衣相中。

怨戾如何平?

“而後沿河而行,收斂怨骨……”十世身聲音茫茫,“我沿著九曲河收歸諸鬼,教導他們鬼修正法時,便也看到了兩岸……”

河水滔滔,滋養兩岸,除了這些個受河妖所害的小村落,還有連接盧梁二國的河水渡口,以及聚成了繁華的城池。

人間繁華處,怨戾不平所;歌舞升平地,冤魂哀哭時。

不隻是九曲河,世間都如此。

天地博大,處處埋怨骨,歲月無儘,時時生怨戾。哪怕是這她已一步步踏過的九曲河中,也會重新誕出新的冤魂。

怨戾何時儘?

“……怨戾不平,執怨未消。一身怨煞難化儘,便一直無法在修行路上更進一步,縱使實力增長,但境界始終受困,也始終擔憂煞氣吞沒我的神智。”十世身說到此處,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愈發空茫,“河妖已死,執念已消。我要怨戾皆平,使受河妖所害的怨鬼儘得解脫,算不算得怨戾皆平?使九曲河中再無怨鬼,算不算得怨戾皆平?教導諸鬼鬼修正法,算不算得怨戾皆平?”

為何一定要平儘眾生怨戾,才算得上怨戾皆平?若她被困於此境受煞氣限製,以現在的修行,又怎麼能夠平儘眾生怨戾?

她被眾生所困,但隻要她改變心念,決定就此而止,解開“怨戾皆平”的執怨,就可以邁入鬼修正途的新境界,再不受怨煞影響神智的憂慮。

她是該繼續平眾生怨戾,還是該放下執怨進入新的境界?

“可是我……不願如此!”十世身說道。

九曲河水流淌不息,兩岸蘆葦綠了又黃。

鬼王一直沒能在鬼修正法上更進一步,十世身也一直未能醒來。她想更進一步,卻又不想放下此願。

她並不懼苦痛、也不缺乏堅忍,她能夠以十世斬河妖,便不畏懼再以百世、千世來平眾生怨戾。可是世間如此……她便是花上千世萬年,就真的能夠平儘世間怨戾嗎?

十世身恍惚看見怨戾深重的嫁衣相鳳目怒瞪:沒有力量,如何完成所願?若非輪轉十世積怨煞之力,如何能夠殺得河妖?似乎又見幽寂沉靜的白骨相目中安定:為何不先放下此願,等到修行突破、實力增長到足夠的時候,再來平息世間怨煞?

可是,能夠放下的願,還是願嗎?

什麼樣的實力,才足夠達成此願?

嫁衣相怒瞪:愚鈍!白骨相歎息:執迷!

又似乎有聲音在心底響起:你隻是一道影子而已,並非諸相。放下吧,散去吧,解脫心魔,步入正途,以自身修行,必可得證正道。

十世身迷茫受困,如深陷泥沼。放下嗎?散去嗎?

忽有聲音問道:“何人困你?”

十世身茫茫答道:“眾生怨戾不平,故而困我。”

“眾生在哪裡?”

“天地處處皆眾生。”

“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

“這裡有眾生嗎?”

“這裡沒有眾生,隻有我。”

“既然沒有眾生,怨戾何來不平?眾生如何困你?”

十世身恍惚,呢喃道:“沒有眾生……何來不平……如何困我……眾生……我……不平……”

“低頭!”一聲喝如驚雷入心。

十世身下意識低頭,隻見河水中照應出一個麵目模糊的身影,十世轉生,麵目本不同。河水波紋又將身影扯得更加模糊不定,這張臉,可以是任何一張臉。

“為何不願?”那聲音平和問道。

“因為,”十世身忽然身影凝實,目中淚水滾滾,“不平在我、怨戾在我,我既眾生!”

“鬼修正途……鬼修正途……”十世身念著念著,忽然笑起來,聲音越來越大,如滾滾雷鳴,“哪裡來得什麼鬼修正途?哪裡來得什麼什麼消解怨煞?哪裡來得什麼平儘怨戾?鬼物本就因怨戾不平而生!”

“我的正途,是負怨煞而斬不平!”

一語既出,天地間的煞氣霎時一凝。紅衣鮮烈的嫁衣相忽然現身,向十世身直直走去,融為一體,幽寂靜謐的白骨相飄然現身,向十世身輕輕一撞,也融了進去……鬼王諸相皆歸為一體後,一個白衣高挑的身影倏忽出現,這是鬼王本體,十世身向前一邁,撲入本體身中消失不見,唯有白骨刃留在鬼王掌中,發出歡悅的輕鳴。

白衣鬼王閉目片刻,一切怨戾悉皆平複,黑水潭中因煞氣而起湧不平的波濤忽然止息了下去。

負怨煞,斬不平!自此以後,一切怨煞,皆為斬向不平之刃!

十世身,乃是鬼王大願。

……

片刻後,鬼王睜眼,目中神光嶄然,已是儘掃困頓。

旁側神明白衣含笑,氣韻高古。

鬼王的目光落了過來,她已經認出了麵前這位化作白衣士人模樣的神明是誰。

在小將軍失去神智進入水固鎮的那次,她覺察到了一道自大青山餘脈中落下的目光。當時護著牧巢轉世之身的那個小姑娘,身上的氣息也與這位相似。在那之後雖然沒有更多的接觸,但她也從水固地神那裡得知了這位落腳於李府荒宅的神明名字。

鬼王禮道:“女須謝過閣下指點。”

漓池一笑,坦然受禮,道:“道友大願,願負怨煞,斬儘世間一切不平。然而,欲行此事,道友還需知曉一件事。”

他手指一點,河麵霎時起來波瀾,又是一個幻景俄而生出。

自河波起,此處河段與沿河兩岸水波般變了模樣。女須認得這裡,這九曲河下遊的一處河段。其周圍的草蕩枯黃之中拔出蒼綠,這般奇異的模樣,正是前不久才有的……

一聲驚雷滅儘怪異飛蝗,漫天暴雨重生世間草木。這樣大的手筆……不知是哪位大能為者出手了……女須斂去了雜思,細看這幻景之中。

一處偷渡用的野渡、侯船欲往梁國的年輕人……女須的瞳孔忽然一縮,她看見了那艘自河底升起的小船!

幻景運轉,惡神偽裝成的白麵船家,終於在夜晚顯露出了猙獰的一麵,他從河麵上喚出陰煞寒霧,那其中影影綽綽的,正是無數隱匿著的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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