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什麼?我正想著要不要由著他們先進去。”漓池手掌一翻,彩紋大貝就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越縮越小,等落入他掌中的時候,已經縮成茶碗那麼大了。
“蜃!”下方修士中已經有人認出了那隻彩紋大貝。
蜃,天生異獸,形如大蛤,有五彩紋,可吞吐幻氣成樓台城郭之狀。這他們為之爭鬥許久的淮水君府,竟是這蜃妖所造的幻境!
他們再看那踏浪的神明,心中不由一寒。這突然出現的白衣神明方才說“要不要由著他們先進去”,他們若是進了蜃所幻化的淮水君府中,不就是進了蜃的腹中嗎?
蜃妖幻化了淮水君府,他們這麼多修士卻沒有一個看出來的,那水府的護陣更是真實無比。淮水君府是假的,他們所有的爭鬥與付出的代價統統都是白費,有警醒的修士雖然不甘,卻明白現在能夠從中逃得一命已是幸運,突然出現的白衣神明修為深不可測,看其行徑分明對自己等人並無好感,再待下去還不知會發生什麼變故……這些修士悄悄退到邊緣,化作一道流光陡然逃走。
見漓池並未阻攔,似是懶得理會,更多的修士離開了這裡。
大青蟹氣勢洶洶地看著他們,很想攔下幾個,但顧忌著漓池並沒有阻攔,也隻好憋著氣,一雙眼睛浮在波浪上,瞪著那一道道流光,似是準備一一記個清楚。
“你們不回去嗎?掩藏身份擅離職守,不怕被發現了奪去轄域嗎?”漓池道。
在淮水神君被罰之前,將各個河段與支流都交給不同的部下掌管,如今兩千多年過去,有的舊部已經消亡,所掌河段亦落入他人手中,便如九曲河後來落入那喜歡生祭的河妖手中;有的離得太遠,來不及趕到這裡;還有的不願前來,或是有其他顧忌,或是已經離心。如今聚集在這裡的水族大妖,都是對淮水神君最忠心的舊部。
“我們自然會回去,但不是現在。”巨鱷化作一個鐵甲悍將,沉聲說道,“閣下手中的蜃妖可否予我等一觀?”
那蜃妖幻化的淮水君府與真實的淮水君府幾乎一般無二,否則也不會使他們這些神君舊部同樣上當。若非真正見識過淮水君府與其護陣,是絕無法幻化成這般的。
漓池隨手將蜃妖拋了過去。
蜃妖修為已被封禁,落入巨鱷掌中。
“果然是你。”巨鱷幽黃的目中冷意更沉,問道,“你曾經也是神君座下護法神,千餘年前突然消失,我等還尋找了好久。如今再見麵,為何卻要做這等事情?”
蜃妖厭倦地開合了一下:“你殺了我吧。”
巨鱷目中森寒:“你以為我會念著舊日情誼不肯殺你嗎?”
“你當然不會。”蜃妖說道,“但我什麼都無法告訴你。”
巨鱷冷笑一聲,正待說什麼時,漓池的聲音悠悠傳來:“不必問了,他已經被煉做了蠱,什麼都說不出的。”
“你……”巨鱷看著蜃妖震驚張目,蜃妖的修為並不差,什麼樣的人才能將他捉住強行煉蠱?
“是誰做的?!”
蜃妖不答,這本就是他無法說出口的事情。
巨鱷也反應過來了,他沉默片刻,又問道:“今日之事……是你自願的嗎?”
蜃妖冷笑一聲,笑聲蒼涼中蘊含著悲意:“對如今的我來說,自願與否又有什麼區彆嗎?你何時這般軟弱了?我若是被逼無奈的,你便會放過我嗎?你放得了我嗎?不怕告訴你,我的確不想殺你們,但這次以淮水君府布局的機會,也是我苦心爭取來的!”
巨鱷看向周圍的水族,他是他們當中修為最深、資曆最長的一個,他們每一個都認識蜃妖,在神君被罰之前,他們是一同戰鬥的袍澤,在神君被罰之後,他們一同在淮水中互相扶持。
現在,這些由他帶來的袍澤已經各個帶傷,還有些已經……再也無法起來了。巨鱷身上蒸騰出殺氣,幽黃色的豎瞳卻愈發暗沉,他抬頭看向漓池,蜃妖雖與他們有關,卻並非他們捉到的。
“你們隨意處置。”漓池平聲道。
這蜃妖的來曆他已經知曉了,蜃妖,與食夢貘同為幻夢之屬。他身上有著玄清教的氣息。在水固鎮作亂的那隻食夢貘,並不是玄清教第一個試圖祭煉的蠱。
巨鱷垂眼看向掌中蜃妖,幽黃的眼中看不出什麼情緒:“我給你個痛快。”
“謝謝。”蜃妖說道,那聲音似是不甘,卻又似解脫,“你們……小心梁。”
“知道了。”巨鱷手掌收緊。
鱗甲與貝殼相擊,發出刺耳的聲音,像是歎息,又像是悲鳴,些許碎片從指縫間落下,被江水一衝,眨眼就不見了。
巨鱷沒有說話,等到最後一點碎片也被江水帶走後,他抬起頭,對漓池鄭重一揖:“此事已了,我等當回。”
說罷,很是利落地轉身離去。他猜得到,漓池或許知曉是什麼人將蜃妖煉做了蠱,但他同樣清楚,這種事情不是他強問就能夠得到答案的,他現在也未必就適合知道答案。
蜃妖的修為原本與他稍差一籌,如今卻已經可以掌控嗔怒毒火,將所有人陷入其中而未有所覺。做出這樣事情的人,不是他現在可以對抗的。
他現在所最該做的,是守好神君交給他的河段。
一個個水族同樣離去,大青蟹一直拖到了最後,在謝過漓池的救命之恩後,卻沒有立即離開,一雙黑眼直瞪瞪地看著漓池。
“想問什麼就問吧。”漓池勾了下嘴角。
大青蟹立馬憋了很久似的吐了個泡泡,問道:“您既然是神君的朋友,為什麼要放那些覬覦神君府邸的人離去?”
“這個啊……”漓池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了看虛空,“他們已經深陷劫中,今日所行,來日必受果報。”
因為他們已經落入了執掌因果的神明眼中。
大青蟹一下子舒服了似的動了動鉗子:“我是召湖中的蟹將軍,您要是哪天去到那兒,我招待您!”
他又看向老龜,老龜並非淮水神君的舊部,他隻是多年之前被孟懷隨手救下得授功法,並不像他們有安穩的去處。
“你傷得太重,不好再獨自修行,不如去我的召湖之中?”大青蟹問道。
“不急。”開口的卻是漓池,“他身上有一段因果,若能成就,大有益處。且讓他跟我一段時日。”
大青蟹看了看老龜,見老龜沒有拒絕的意思,道:“也罷,你日後若有需要幫忙的,也可去找我,我先走了。”說罷沉入江中,一路橫行也不見了蹤影。
這偌大的江麵上,眨眼隻剩下了漓池與老龜。
“尊神,”老龜又拜道,“江中還有一小妖在等我,我想先去與他說一聲。”
“那個抱著隻小水獺的泥鰍妖麼?”漓池拂袖,江水驟然起浪,托著他與老龜不見了蹤跡。
……
淮水此處河段更靠上遊的一處岸邊,泥鰍兒抱著一隻小水獺,愁苦道:“你彆哭啊,你家在哪兒呀?”
小水獺嘰嘰哭叫不休,小爪子推開泥鰍兒的手,拚命想從樹乾上回到水中。
“彆去彆去,那不安全!”泥鰍兒攔著它。
小水獺一口咬上他的手臂,有妖力護著,泥鰍兒不疼,任它咬著,歎氣道:“我知道你媽媽在那兒啊,龜爺爺也在那兒啊。我也想去,可那兒不安全,我們去了也沒用啊。乖乖呆在這兒啊,等等吧,等等他們說不定就平安回來了呢……”
小水獺也不知聽懂了沒,一邊用力掙紮一邊哀叫,拚命想要回到江中。
泥鰍兒緊緊抓住它,小水獺是龜爺爺帶回來的,但他知道,龜爺爺既然隻帶回來了小水獺,那它媽媽大概就是凶多吉少了。龜爺爺在把小水獺交給他後,就又回去了,小水獺的媽媽沒能回來,但龜爺爺活了那麼久,他那麼厲害,應該能平安回來吧……
泥鰍兒拂著小水獺的背,在它的哀叫聲中,迷茫地一聲聲道:“再等等吧、再等等吧……”
小水獺漸漸哭得累了,趴在泥鰍兒的懷裡睡著了。
泥鰍兒低低道:“要是……要是他們都回不來了,你就跟著我一起吧,我以後帶著你啊。”
……
江水似乎震了一下,泥鰍兒警惕地回頭看去。
“龜爺爺!”
泥鰍兒臉上的表情驟然變成了驚喜,直接撲了過來:“太好了!你沒事!”
老龜笑嗬嗬道:“龜爺爺已經活很久啦,還能活更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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