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3757 字 9個月前

圓月靜默地行在天上,從樹頂逐漸升到天頂。

它的影映在水裡,被嬉鬨濺成一捧明亮的水花。謹言已經醉了,歪在後李身上胡吹海侃,把後李煩得夠嗆,一塊糕點接一塊地塞他;猴兒們鬨得東倒西歪;白鴻和金六山湊在一起閒聊,文千字在喝了一杯底的酒後就暈暈乎乎地扒在金六山頭上不肯下來。

漓池獨自坐在石椅上,一手執著酒杯仰頭看月。

無論凡世眾生是喜是悲、是醒是夢,太陰星都是一樣的運行。

漓池仰頭飲下杯中酒,分出些許神識探入食夢貘的夢境中。

……

細窄的月牙掛在天上,像漆黑的天幕被勾破一處細小裂口。

這不是現實中的天空,而是食夢貘的夢境。

這是個黑中滲紅的夢境,像從焦裂的軀體內流出的鮮血,而在第一層夢境中,什麼都沒有。

一片純粹的漆黑,沒有任何景象,沒有任何物品,連感知都是模糊的,隻有一個聲音,在斷斷續續地闡述著,像是一個即將斷掉的通訊法術。

“他們在捕捉我們……他們想要生造出一尊夢境神明,他們想要尋找某個地方,他們尋找不到,便想在夢境中生造出這樣一個地方,他們……”

食夢貘的聲音在黑暗中回蕩,漓池靜靜地聽著。這些斷碎的信息很快就重複起來,內容越來越破碎,最後隻剩下一段不停重複的句子。

“……他們在捕捉我們……他們在捕捉我們……他們在捕捉我們……”

不斷重複的聲音形成一種古怪詭異的韻律,不斷地衝擊著聆聽者的神識,像一顆正在碎裂的心臟,每一次跳動都充斥著雜音。如果不能承受這種衝擊,那便隻能退出夢境,並無法覺察到第二層夢境的入口。

這是一層篩選。朔月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她才沒有繼續進入第二層夢境。食夢貘會在第一層夢境裡設下篩選,必然是因為第二層夢境的內容需要進入者擁有足以抵擋這樣衝擊的神識。而她那時候,不可以露出任何破綻。

“他們在捕捉我們、他們在捕捉我們、他們在捕捉我們、他們……”

食夢貘的聲音層疊在一起,逐漸形成一段嘈雜的白噪聲,當所有的聲音融為一體時,一聲細微的碎裂聲突然響起。

冰河起裂、骨骼破碎,一聲之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那漆黑的夢境中,出現了一個裂口,彎窄的,像一道鋒利的傷口。

那是一道月勾。

漓池伸手一點,黑暗驟然破碎。

像墨滴在水中化開,沉寂的夢境驟然暈開一片嘈雜。

這是第二層夢境。

月勾高懸,星子亂灑。人間燈火由繁盛漸熄,夢境的力量在世間升騰。

辛辣,又帶著些許鹹香麻的滋味在口腔和神識裡漫延……這古怪濃厚的滋味,簡直像直接喝了一口辣油厚重的火鍋湯底。

“……太辣了太辣了!我不喜歡恐懼的味道!”食夢貘在抱怨著,連帶著入夢者也感受到了那濃厚的滋味與情緒。

前情自然而然地在神識內浮現,食夢貘剛剛吞掉了一個噩夢,這是織夢蛛的練習作品。

漓池看著這個夢境,以食夢貘的視角,這並不隻是食夢貘織造的一個夢境,這是被他截出來的一段完整的記憶,包含了食夢貘在這段生命曆程中所有的見聞、感情波動、思考內容……食夢貘沒有試圖隱藏任何東西,他已經不在乎了,如果有人能夠從這段記憶中挖掘出什麼他所沒發現的東西,那就再好不過。

也正是因為如此,進入第二段夢境才需要一個篩選。

這段記憶如此深重,其細膩程度幾乎等同於另一段人生,於是當這過於豐厚的夢境降臨時,任何一個神智不夠堅固的修行者都有可能迷失在裡麵。

當一個人的一切所思所感都與食夢貘相同,那麼他究竟是自己,還是食夢貘呢?

漓池靜默地看著這個夢境。

他聽到織夢蛛的聲音:“我總不能一直按照你的口味織夢吧!美夢我都快織吐了!”

也感受到食夢貘的情感。吵鬨、些許不滿,但更多的習以為常與對這種平安日子的歡喜。

神識如水,這些感情、思緒……與周圍的一切食夢貘記憶中的景象,就像一層落入水中的厚重染料。透明的清水最易被染色,但對於漓池來說,這段記憶就隻像是一點落在深潭上的水滴,那漣漪隻在表麵掀起,散做無痕,而潭水深處,永遠平靜如初。

這就是他的神識,哪怕他失去了在李府中蘇醒前的全部記憶,在一片空白之中,也足以消解食夢貘的記憶衝擊。

他感受到食夢貘正在與織夢蛛的吵鬨的時候突然失去了意識,感受到他們再次醒來時已經身在蠱陣之中的恐懼與不安,感受到蠱陣中廝殺與吞噬的慘烈,感受到織夢蛛瀕死前的顫抖與絕望,還有她與對食夢貘說的話……

“吃掉我,你要逃出去……”

食夢貘在顫抖著。

漓池一歎,夢境倏忽停住。

玄清教、玄清教。

他放下酒杯,雙目半闔神識入夢。

另一個夢境被觸動了,那是十二萬年前的神明記憶,那是——真正的玄清教。

……

祭者如潮,三拜而止。為首者祈請神臨。

這是玄清教建立時的場景。

漓池曾經看過這個夢境,但這一次,他注意到了一個人,那個站在最前麵的祝禱者。

羽衣暗紅,如焚烈火,一身因果,幾乎儘數斷裂。

那是……玄鳥。

……

天命玄鳥,降而生湯,宅殷土芒芒。

在這世間出現因積累的祈願與信仰而誕生的靈神前,另有一種相類卻不同的存在,名為圖騰。靈神由心念聚集而生,沒有完整的魂魄,但圖騰卻不一樣,他們是一個完整而獨立的生靈。每一個圖騰都是特殊的,他們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存在,那是供奉著他們的族群所賦予他們的獨特。

但他們並不孤單,因為那供奉著他們的族群,也與他們有著最親厚的血脈關聯。族群造就了圖騰,圖騰庇護著族群。

玄鳥,是湯的圖騰。

上古之時,諸族並立,有肩胛生羽、掌火喜陽者,其名為湯。玄鳥落於殷土,湯人便在殷土上建立了自己的國度。

殷土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火山。對於其他種族來說,火山是危險而爆裂的,對於湯來說,火山是滋養他們的豐土。

從火山中噴湧出來的土壤落到大地上,大地便豐厚而溫暖,生出穗子飽滿的糧,長出高大粗壯的樹。

他們永遠不必擔憂火山摧毀他們的家園,永遠不必恐懼煙灰籠罩住天空,因為玄鳥居於火山。

玄鳥常從火山中出,翔於殷土。湯人中有善飛者,背展雙翼化而為鳥,與玄鳥同翔於烈日之下。

湯人喜玄鳥,因以建高樓,每每玄鳥出來之時,歌舞於高台之上。

“天命玄鳥,降而生湯,宅殷土芒芒。”

湯人擅釀美酒,獻與玄鳥為貢,其酒醇厚,可燃燈火。

玄鳥最喜熱鬨。

然而有一年,玄鳥沒有出現。

接著,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玄鳥一直沒有出現。

……

“我出來的那天,大日降落,晚霞如火,就像現在……”玄鳥倚在玄清教的祭壇前呢喃。

日落月升,星移鬥轉,如今距離那一日,已經過去了不知多少年。現在是玄清教最後一次祭祀剛剛結束之時。

太陽還未完全落下,西邊的天空雲霞鮮紅,東方的邊際月影淡白。

玄鳥倚在祭壇前,在壇上斟滿一杯酒。

“尚饗。”

神明抬起眼,看著羽衣褶皺的玄鳥:“我不需要酒。”

“上神。”玄鳥調整了個姿勢,他在祭壇外盤坐起來,懷中抱著一壇剛開封的酒,袖尾沾著些泥土潮氣,“這是湯人最後一壇酒。”

“已經沒有人可以同我喝了。”他捧起酒壇大灌了一口,突然笑起來,雙眼朦朧似醉,“地府將成,因果將平,玄清教也沒有了再繼續存在的必要。上神曾允諾我,在那之後,送我重入輪回。”

“的確如此。”神明抬手,執起酒杯,“你也可以……隨時反悔。”

“那太久了。”玄鳥說道,他又灌了一口酒,“那太久了……”

他的壽命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

“玄清教、玄清教……自您建立玄清教起,我就一直代您執掌它,我看著它從一無所有成長到現在,看著同心共意欲建地府的教眾越來越多,可是這裡越熱鬨,我就越覺難捱……”

神明沒有說話。在玄鳥身上,有大片斷裂的因果線,它們每一根都與玄鳥血脈相連,如今卻飄蕩在虛空中,無依無歸。

許久之前,那時世間還沒有玄清教,那時湯人的身影還在陽光下飛翔,那時玄鳥像過去的每一次祭典一樣,停在湯人為他建起的石柱上,看著他們歌舞,看著他們奉上美酒。

他們把每一壇酒上點燃火焰,不同的酒香隨火焰濃烈而起,玄鳥便將火焰最烈、香氣最醇的美酒,連同酒上的火焰一同吞下肚。

那奉上美酒的湯人便欣喜大笑,他們會從高台上躍下,從肩胛伸出翅膀,像鳥兒一樣飛翔。

直到太陽即將落山的時候,他們才會回到高台旁,在高台下方埋上挑好的美酒,等待玄鳥下一次出現時,將它們挖出奉上。

那一日的祭典之後,玄鳥像往常一樣進入了火山,然後,一年又一年,一直沒有出現。

……

“……如果我能早一點發現……”玄鳥倚在祭壇上,抱著酒壇呢喃。

……

那一次,他進入火山之後,火山的力量突然開始異動。

那不是他往常梳理調和過的那種力量,那遠比這座火山所能承載的力量要大得多,大到足以毀滅整個殷土。

那狂暴的力量一直在洶湧著,他不得不一直留在火山當中。如果他離開,那這洶湧的力量轉眼就會毀掉殷土、毀掉湯人。

於是他一直待在那裡,一年、兩年、三年……玄鳥一直沒有離開火山,也一直沒有看過湯人的歌舞、沒有飲過湯人的美酒、沒有帶著他們在太陽下飛翔,直到日落月出。

但是沒有關係。火山的力量總會平複的,而有著玄鳥的調和,它會像曾經一樣,帶給大地豐厚的土壤,滋養湯人在殷土上傳承,卻不會帶來灼傷與灰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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