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9050 字 9個月前

月已偏西,漓池起身向房間內走去,長袖拂過石桌,掃了一夜的寒露。

“上神……”丁芹也站了起來。

漓池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笑道:“想不想學?”他指的是剛剛連通毒山內部與這裡的術法。

丁芹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她若是學會了這個,就可以常常去見木頭,或把他帶出來看看了。

漓池指尖在她額上一點,笑道:“繼續玩吧。”說罷回到了房間內。

神術的運轉之法被留在了神印之中,但丁芹張了張口,她不是為了這個而起身的。她想說什麼,卻又始終未能說出來。

從這場中秋小宴開始,丁芹就一直在看著上神,卻也一直未能張口。上神一直坐在那裡自斟自飲,他好像一直在看著天上的月,但那並不是人們抬頭望月時的情緒。丁芹看不懂神明目中的是什麼,她隻是感覺到,所有人都在歡鬨,唯有上神獨自坐在那裡。

她想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也什麼都做不了。上神獨自坐在那裡,好像就形成了一個氛圍,一個……其他人無法插入、無法打擾的氛圍。

“丁芹姑娘。”老龜在她身後悠悠喚道。

丁芹回過頭。

“鶴神與移山大王可以相談甚歡,”他目光落向一旁的白鴻與金六山,又重新低下頭,“我同小妖們講故事。人們有時候是可以相談的,有時候隻能講述。在沒有相談的人,也不想講述的時候,獨處也是一種選擇。”

丁芹垂下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野草不能明白樹木為什麼需要生得那樣粗壯堅實,明明風雨來的時候,它隻需要順勢彎腰就可以了。因為它生在樹木的根部,看不見雷霆落石,那些偶爾透過樹冠所落下的風雨,也隻需要些許堅韌就足以應對。

大劫中風雨飄搖,這裡是一方樂土,苦雨、乾旱、蝗災,這些都沒有侵擾到這片山林,以後也不會。因為這裡擁有神明的庇護,於是幼苗可以安穩地生長發芽、雛鳥可以安心地展翅試飛。

這庇護了此地的樹木是如此的高大繁茂,她還可以繼續在這庇護之下成長。但假如她一直待在這庇護之下,她就永遠都隻是一個受庇護的雛鳥,永遠飛不出樹冠的範圍、永遠無法理解樹木所見到的風雨,也永遠無法去為樹木真正做些什麼。

她抬頭看著那輪西傾的滿月。也許……也許她該嘗試出去看一看。

月缺之後,方才重圓。

……

……他們在捕捉我們……

漓池已經看完了食夢貘的夢境,縱使成了蠱陣中最後一個活下來的,融合了蠱陣中所有夢境異獸的天生神通,食夢貘所能探出來的東西還是十分有限。

他所知曉的信息太少了,所以幾乎什麼都推測不出來。他隻知道他們想要通過夢境尋找什麼東西,如果尋找不到,便要在夢境中生造出這樣一個地方,所以他們需要一個,完全受他們所掌控的夢境神明。

但他不知道,他仇敵的名字,叫做玄清教。

漓池卻是知曉的,於是他也推測得出,現在這個玄清教所想要尋找的,是地府。

地府是由神明的力量和玄清教的心念所建成的,但神明尚在的時候,沒有誰有能力從神明手中強奪地府。但神明隕落後,地府就成了無主之物。可神明隕落後地府就失蹤了,與地府關聯最密切的,隻剩下玄清教。

那個想要地府的人毀滅了玄清教,毀滅了玄清教每一個從大劫中幸存下來的教眾,但卻並未能從玄清教中尋找到地府。於是他奪了玄清教的名,借著玄清教的舊物,重新建立起一個受其所控的“玄清教”,然後意欲借著這冥冥之中的聯係,重新尋找到地府。

若是尋找不到,便隻好重新再建立一座地府了。

在夢境世界中重建地府的思路算是取巧的。夢境之中,生靈浮在表麵的念退去,神魂將顯露出部分本真,此時最容易表現出或許連自己都不清楚的真實,也最容易被種下影響。在幽冥不可得的時候,欲穩固夢中世界,從中建立起一個由虛轉實的地府,也是一條路子。

但再建地府並非那麼容易。

神明曾經建立起來的地府,花費了無數時光與神力,受眾生心念,與此方天地的規則相應相和,天地已承認了它的位置,隻差最後一步與天地勾連。若要拋卻這座失蹤的地府再重新建立一座,且不提所要重新花費的無數時光和精力,光是想讓天地承認的地府重新改換成另一座,所需要花費的精力就已經不亞於重新建立一座地府了,而能夠做到此事之人,也寥寥無幾。

故而,玄清教一直在試圖尋找地府。但十二萬年過去了,恐怕他們試圖在夢中建立地府的計劃也早已經開始了。

盧國神庭勢力強盛,玄清教一直未能插上一腳,前些時間才找到機會偷偷進入盧國境內,然而卻在台吳縣被食夢貘找到了機會。食夢貘吞了半縣之人,引起神庭的注意,進而發生了後麵的事情。

再之後,怪異大劫起,玄清教借著大劫的混亂,再次向盧國境內伸手。

那隻被玄清教煉成蠱的蜃妖在將死之時,曾說“小心梁”,他沒有說謊,梁國混亂,玄清教大抵是在梁國境內的。

在玄清教向盧國境內伸手的這幾次裡,第一次食夢貘逃了,之後他們又借怪異大劫,使一些底層修士暗中挑唆盧國的流民反叛。可見玄清教在盧國境內幾乎沒有什麼布置的餘地,隻是最近才堪堪伸手進來。

這固然有盧國境內神庭勢大的原因,但漓池還想到了另一點,他目光遙遙落在水固井上,孟懷此時正在井底煉化那一具可出井中的存真化身。

漓池收回目光,從淮水神君的半府庫藏中,取出一塊質地堅密遍布孔洞的石來。

此石秀麗多姿,玲瓏剔透,看起來很有幾分像通透多孔的太湖石,卻遠比太湖石要細膩堅硬,呈青黑之色,且有一道道風的靈韻繚繞其上。

此石名為風岩。太湖石因水流衝刷溶蝕而成,風岩卻是因為風長久的打磨而成。每一道紋理都凝聚著風的痕跡,每一處孔洞都是風淌過的途徑。無數歲月之後,這最沉重堅密的岩石上,就凝聚了最輕靈通透的風的靈韻,每當有風吹過石上孔洞之時,便會生出風的道音。

這是一塊再好不過的存真化身材料。

……

夜儘天明,日落月升。

中秋已然過去,明月圓了又缺。老龜留在李府之中,每日坐在門口的岩石上給小妖們講道法,也在逐漸煉化著那一滴龍血。鶴神白鴻仗著自己速度快,常常往來於九曲河旁與李府之中,還在琢磨漓池給她的那個問題。移山大王金六山雖然離得近,但他不好意思一直在李府中磨蹭,便每日上山來,恰逢漓池給猴群與山中其他靈性動物講道時,就坐在後方靜聽,沒有時便去整理李府園中的土地,幾日下來,那些野草蔓生的園子都被他給開墾了出來……

山中清淨無憂,山外大劫運轉。這一日,漓池講道結束後,猴群與山野小妖們再拜後紛紛散去。

坐在最後方的金六山緩緩站起,他深吸一口氣,身上帶著躊躇已久之後的堅定,卻發現神明仍坐在廊下,像是早已知曉,在等待著什麼似的。

“上神。”金六山上前彎腰下拜。

大劫運轉不休,靈機愈發混亂,無論是修行還是施展法術,如今都遠比往日要艱難許多,更何況,還有越來越多針對修行者的劫難出現,無聲無息地就將人卷入其中。

便如那些為了爭奪淮水君府中庫藏而聚集的修士們,大劫起後,此類事情在天地間發生得愈發頻繁,無數人因為爭奪而起了貪嗔心,心陷癡中而不自知,一翻爭鬥之後,好處未必得到了多少,卻有許多人丟下了性命,如淮水君府之事後全身而退的修士們,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幸運了,他們雖然未有所得,但至少沒有在蜃妖口中丟了性命。

那些人難道是看不到這些爭鬥的險處嗎?其中自然有已經完全被貪欲蒙蔽了的修士,但也不是所有修士都如此,他們隻是在大劫之中,陷入了不得不麵對的緊迫與焦慮。

自身所修之道尚未明晰,然而天地間靈機已亂,該如何繼續體悟天地之道?術法難以像過去一般發揮作用,但大劫之中,所需要做的、小心的事情卻越來越多了,該如何適應突然衰弱的力量並保全自身?

一念踏錯,便又衍一念,念念不停,最終被催逼得身入劫中,以為自己是在為解決自身劫難而冒險,卻已在劫中越纏越深而不自知。

金六山也是如此,他在山下時,雜念紛起,攪擾不休。

他是積年大妖,沒有傳承,全靠自己,為求神庭正法,開始庇護了這附近的村落們。

移山大王同樣是有心氣的大妖,他想走神道,便不欲做那種流離小神,又生性喜安穩,故而想成為一地之神。地神之路必然會比小神的道路要艱難,便如望月,六百年前,她還隻是一個尚未化形的兔妖,如今卻已經得到神庭印記,凝聚神位。而移山大王已經庇護了這附近的村落千餘年,仍然未能證得一地之神。

金六山作為修行有成的大妖,他的壽命還有很長,也耐性充足,本是不在意再在此路上繼續打磨的,但是現在,大劫降臨了。

他還未能證得地神之位,難以像水固地神一般利用地脈之力,香火對他的幫助也很有限,但他在靈機混亂施術愈加艱難的現在,卻還要分出力量來庇護他人。此消彼長之下,難免吃力。

金六山想到過解決的法子,他既然如今已經無力看顧那些信仰祭祀他的信眾,那便將他們托付給有能力看顧他們的神明,他既然自己已經對前路迷茫焦躁,那便尋一位指引他的前輩,他願意受其驅使,並不吝於付出,而在他近前的大青山餘脈之中,就有這樣一位神明。

然而神明拒絕了他。

金六山已經沒有什麼更好的法子了,他一時為解決眼下的困境想到偏狹的路子上,一時又覺得如此行事終有不妥。然而當人想到錯處時,總有一萬個理由告訴自己這是有必要的。

他在來到山上時,山中的清幽寧靜會將他從那偏狹的思路中拉回來些許,可當他回到山下,所有問題又會重新赤|裸裸地展現在他麵前。

靈機混亂難以修行,便無法突破,力微而難成事,可他難道要棄那些信仰他祭拜他了千餘年的村落們於不顧嗎?還是像其他修士那樣,開始去尋找、爭奪一些外力的幫助?

他已經快牽扯不住了。

山風靜掃,木柱剝新色,石階上有苔痕,神明一直坐在廊下靜靜等待,目光沉靜地落到金六山身上,身著青衣的健朗男子上前躬身下拜,像一個疲憊又迷茫信徒。

“我想求一個指點。”金六山說道。

“你有走過你庇護的這片土地嗎?”漓池問道。

金六山點頭:“有。”

他也並非一開始就庇護了現在這樣多的地方,而是隨著修為的增長一點一點增加上來的。每多增加一處庇護之地,他都會去看一看。

“那麼再重新走一遍吧。”漓池說道。

金六山心中不解,但漓池卻已經閉目,似乎全然沒有解釋的意思,他隻好再拜之後離去。

下山後,便是正在山腳之下的鯉泉村,金六山雖然心中焦灼,卻彆無他法,隻好嘗試像漓池所指引的那樣,自此開始,一步一步走過他所庇護的土地。

像這樣的神明,總不至於欺騙他的。

……

玲瓏青黑的風岩立在屋中,周圍彌漫的道韻已經在這幾日中逐漸收斂入內,在神力的作用之下完全內斂調和。

漓池伸手一點,這塊風岩便改變了形貌,倏忽化作一個衣袍暗青麵貌灑然的修士,麵貌氣質與漓池全然不同,周身氣息輕靈飄渺,似可乘風而去。

化身已成,隻是雙目閉合,還差最後一步。

漓池神識二分,入化身中,風岩所蘊含的風之靈韻霎時動了起來,這在他祭煉過程中已經熟悉過的靈韻一遍遍衝刷著他的神識。存真化身法不同於其他常見的祭煉化身法,這才是此法的本意,在祭煉中使靈韻逐一收斂入靈材的過程中,使修行者逐漸熟悉靈韻,而後在最後一步神識入化身中的時候,這些收斂入化身內的靈韻便會衝刷神識,使早已熟悉這些靈韻的修行者得以在最後一步徹底感受並領悟此道的靈韻。

但這對漓池來說卻並沒有什麼效果,他早已明悟此道,並非為了輔助修行感悟風道才祭煉此身的。

雖然漓池醒時,身上因果乾淨近無,幾乎無人能夠查到他的真實身份,但他所修出來的神力多少還是帶著原本的特征,此身實力雖然並非他最初以為的那樣孱弱,又憑借七情引恢複了小半,卻到底仍是受傷的狀態。若是與玄清教的幕後之人對上,他並不能保證自己安全無虞。

他不能一直隱於李府之中什麼都不做,但若是出行,就有被發現的可能。風岩化身中隻存有風的道韻,他隻以神識入內,並不攜帶本身的力量,風岩中的靈韻足以遮掩他神識中的自身之道,若是以此身出去行走,其他人最多會以為他是個修行風之道的修士。

但在神識進入化身之後,漓池陡然感覺到了一陣陌生。其身非他,其道非他,待那靈韻衝刷掩了他神識上的波動後,連神識的力量似乎都陌生了起來。等一切陌生出現之後,又將一切陌生剝除之後,唯存神識中的一點真靈凸顯。存真化身、存真化身,原來如此,這才是存真的真意。

衣袍青黑的化身豁然睜目,目中靈光躍然。

化身忽對漓池灑然笑道:“如此而已,如此而已。我就在這裡,誰能化作我?”

漓池亦含笑,真靈既現,他便也看清了,哪有什麼曾經神明隱匿的魂魄?哪有什麼另一個黑袍如墨執筆如骨的神明?從頭到尾,都隻有他自己而已。

縱使記憶不複,但他也再沒有醒來之後的困惑了。

化身舒臂,忽有風自生,攜著似有似無的長鳴,撲出窗外,在院內吹拂過。

鶴神白鴻正在院內同池中銀魚嬉鬨,鶴天生長喙,就是用來捕食水中魚蝦的。白鴻早已修行有成,不會去獵食生出靈性的水族,但之前中秋那一日,她見池中銀魚介於虛實之間,狀態奇異,難免覺得有趣,於是做撲擊狀與其嬉鬨。

那時她並未真正施力,隻是玩鬨而已,長喙點在銀魚背鰭之上就停下了。

銀魚受驚,身形已經驟然轉虛,擺尾遊到一旁,回首一口水流就噴了過來。那水流中蘊含著劍意,如一道匹練飛射而來,白鴻一時躲避不及,被沾濕了些許羽毛。

魚藏劍。自那之後,白鴻見獵心喜,她天生長喙如劍,又喜戰鬥,故而走古道妖修,見銀魚同樣擅劍,便常常前來與之戲耍。

戲耍之餘,便是思考漓池給她的那個問題。

“風不動的時候……是什麼呢?”她也就這個問題問過丁芹,丁芹雖然年少,但她是漓池的神使,多少應該可以理解些許漓池的意圖。

“風不動的時候……”丁芹同樣想不出來,“風不動的時候就沒有了呀。”

白鴻不由歎氣。

她隱隱能夠感覺到,若是想明白了這個問題,對她的修行將大有進益。可這種問題哪是那麼容易想明白的?人人都知道頓悟可以突破,可若是那麼容易頓悟,誰還會日夜艱苦修行又或者轉而向外尋求進益?乾脆天天坐於石窟之中參話頭好了。

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她可就得一直被困在九曲河旁,雖然不是不可以一走了之,那些凡人本就不是她的責任,她當初也隻是因為途經此地見人們淒苦,方才一時心軟留下來的而已。但照顧了這麼多年了,她眼看著凡人迭代村落發展,怎麼可能一點感情沒有呢?

白鴻發愁的時候,便顯得懶洋洋的,與池中銀魚對劍也不上心。

銀魚喜劍,不滿之下,又是一口蘊含著劍意的水流吐出。白鴻懶洋洋地揮了一下翅膀,風便將水流擊散了。

她的修為比銀魚高出不知多少,隻是在與銀魚對劍的時候,從不使用劍外之術而已。現在她沒有心情,銀魚也彆無他法,氣哼哼地一擺尾,順著水道遊到山下去了。

白鴻正煩惱著,一陣清風忽然撲來,風中有呼嘯聲隱隱。白鴻忽然愣住了,她正是修行風之道的,對此最敏銳不過。這並不是山間普通的清風,這道風中似乎蘊含了千萬種不同的風運行的狀態,席卷沙塵的狂風、輕暖孕生的和風、淩冽肅殺的寒風、承翼於九天之上的高風……似乎自古至今,吹息過千萬年的風,都在這一道風中寄托了靈韻,那風聲之中,有著道韻,吹得四周靈機都活潑了起來。

白鴻瞬間被這道風抓住了,這是機緣。

巨大的丹頂鶴立於池邊,昂首展翅,修足獨立,每一根翎羽都在風中微微擺動著,感受著風中的一切。白鴻在參悟起從這道風中所獲得的一切。然而一道風又會持續多久呢?不過一個呼吸,這道風就散了,其中所蘊含的道韻也消散再難把握。

白鴻不免失落:“風散了。”

房門突然打開,漓池倏忽已站到了她身邊,伸手對她頭頂一敲:“風散了,留下的是什麼?”

白鴻頭上一痛,呆呆地看著漓池:“呷?”

漓池無奈地搖搖頭。

白鴻心頭有一絲靈光劃過,她剛才似乎本來有機會悟到什麼的,可惜時機已過,現在再拚命想抓住那一絲靈光,卻隻剩下些許難言難明的感受。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等下次吧。

“你再停留在九曲河畔也沒有什麼必要了,且看金六山吧,若是他悟通了,你也就將那些庇護之地交托給他吧。”漓池目光落到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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