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20 章(1 / 2)

穿成邪神之後 一口果 14421 字 9個月前

“我看……”漓池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碗,“鬱憤結心,恐迷自性,毀了自己的道,就不值當了。”

他這一開口,茶棚裡的人幾乎都是一驚。錦衣人進來後,是一身奪人眼目的氣勢,令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去關注他。漓池卻恰恰與之相反,他與一群引人注目的戒律司人走進來,衣著打扮卻與他們全然不同,還坐在戒律司中七紋領的身旁。他本該是再引人注目不過,使所有人都好奇他的身份來曆,但茶棚裡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直到錦衣人抬眼詢問,他們才恍然注意到這背琴的客人是如何的特殊。

茶棚裡的人們並不是沒有看到漓池,隻是覺得他似乎本來就該出現在那裡,就像人們會忽視地上的野草、樹乾的紋理,太過理所當然的東西必然是會被忽略的,所以人們也像忽視這些東西一樣自然而然地忽視了他。

大道至簡、潤物無聲,能做到這一點的,必然不是常人。茶棚裡的人都注意起漓池來,他由無聲無息乍然變作眾人矚目,倒也顯得十分安然自在,隻是對那錦衣人所問之話的回答,卻是讓人聽不明白。

戒律司的人身份自是不消說,錦衣人的身份雖然不能確認,但也能看出,他必然是與玄清教有關。他能夠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背琴者的情況下,一語點破對方的存在,自身修為必然也不弱。從來到茶棚後,錦衣人所有的話都是圍繞著玄清教救災民的事情在針對戒律司,方才點出背琴者的一問也是在問此事,可這背琴者回答的話怎麼看都不沾邊。

錦衣人聞言後,卻麵色不動,直直反問道:“此言何意?”

陶錫是茶棚裡這些人中知曉最多的一個,也是反應最快的一個,他雖然聽不懂這兩人是在打什麼啞謎,但也模糊猜出來了些許。

依照錦衣人顯出來的性子,如果李泉前輩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回答是胡言的,隻怕早被錦衣人反譏回去了。

錦衣人反問了一句“此言何意?”,這句反問雖然沒有透出什麼信息,卻隱含幾分鄭重。李泉前輩的話大約是答在了點子上。隻是,錦衣人問的玄清教之事,李泉前輩答的……應該是錦衣人的心結。

鬱憤結心……陶錫正大光明地看著錦衣人的神色,他一進來就開始譏嘲戒律司,瞧著肆意,可卻半點也看不出來心中有鬱憤所結,亦是個心思深沉之輩。

錦衣人指尖摩挲著粗瓷碗,更襯得冰白的手指如玉石雕琢,竟不太有活氣。

在所有人都留著一隻耳朵準備聽他接下來要說什麼時,之前去領號碼牌的那個二紋領回來了。他修為略低,靠近了才發現茶棚中氣氛有異,但也來不及再做什麼了,他目光往陶錫身上一掃,見沒有什麼指示,便如常走了過去。

二紋領先交給陶錫兩個牌子,再去給其他同僚分發號碼牌。陶錫轉手就將一個遞給漓池,道:“前輩,這……”他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一聲冷笑打斷了。

“戒律司的人什麼時候也守起了玄清教的規矩?”錦衣人刺道。

他觀察入微心思縝密,在之前的幾句試探中雖然一直注意著漓池,卻也沒有忽視戒律司幾人的細微反應,轉眼已推斷出了漓池與他們之間的聯係並不密切,便正大光明地挖起人來,對漓池道:“你既然並非戒律司中人,又何必與他們在此久候?不若與我同入甘南城,且看它在玄清教手中是什麼模樣。”

陶錫麵色微冷,他性格沉穩,可也不是隻會退讓之人:“所以你們立了規矩,就是為了自己可以行使特權嗎?”

漓池的手忽然在他肩上輕輕一搭,陶錫耳邊響起了隻有他能聽見的傳音:“糾纏在亂麻裡是沒有意義的,找到線頭才能剝絲抽繭。北地的邊境,並不隻有一個神樹村值得注意。”

漓池一手按著陶錫的肩從座位上站起,烏黑的目看著錦衣人:“那便去看看吧。”

錦衣人嘴角一翹,沒有接陶錫的話,率先走出了茶棚。

陶錫始終未發一語,李泉前輩要做什麼不是他能做主的,那個錦衣人沒有領牌子卻可以帶人直接進入甘南城,無疑是玄清教中的高位。但他記下此事便罷,不必急著摻和。負責處理玄清教問題的並不止有他們這一支隊伍,也不是現在才開始行動的。對於梁國的現狀來說,玄清教並不是最急著需要處理的問題。

大劫已經開始很久了,這些渾水摸魚的□□也不是今天才開始折騰的,但之前戒律司可沒有像現在這樣,把他這種平日負責常駐梁都的七紋領都當做普通的領隊撒出去四處亂跑。

陶錫對梁國內部的事情知道的遠比其他人要多,就比如這一次,戒律司鋪開來的許多像他們一樣的隊伍,明麵上的目的都是相類的針對某些在大劫中渾水摸魚的勢力,暗地中卻另有任務——一個隻有他們這些至少六紋領以上的領隊才知道的真正任務。

此代梁國國主名為胥昌,膝下隻得一子一女,胥昌的年紀已經不小了,早早立下公子康為繼承人,胥康青春正好,頗有仁厚賢明之相。幾個月前,公子康因大劫而憂慮成疾,閉門休養,此後一直未曾露麵。

這消息是從宮中放出來的,陶錫開始時並未懷疑,直到他的上峰告訴他,公子康失蹤了。

這已經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而更嚴重的是,公子康的失蹤,是戒律司統領私下發現的。在他發現不對之前,所有人都以為公子康隻是因病才未露麵。

王宮中的消息,被人瞞住了。

什麼樣的人才能有這樣的手筆,在處處皆需戒律司護衛的王宮中瞞住戒律司的耳目?

這件事越是細思,便越叫人心驚。但無論王宮中究竟出了什麼變故,現在都已經不是陶錫所要參與的了,那由彆人負責,他的任務是儘快找回失蹤的公子康。在離開梁都之後,陶錫一直沒能尋找到什麼線索。李泉前輩給他的模糊暗示看起來與他的任務沒有任何聯係,可是陶錫在聽到暗示之後,卻隱隱生出了自己的任務會在那裡尋找到突破口的預感。到了他這樣的修為,預感就不僅僅隻是凡人亂七八糟的感覺了,那意味著確有預示。

在他有了這種預感後,玄清教就已經不再是重點。

找到線頭嗎?

可李泉前輩又是怎麼看出自己另有所困呢?他能看出錦衣人心有鬱憤,也能看出自己的心底所密,似乎對自己有所善意,卻又同意與錦衣人同行。他究竟是什麼人呢?在梁國之中,又想要做什麼?

茶棚裡的人們在白看了一場交鋒後暗自打量著這裡最後剩下的戒律司中人,看似隱秘的目光在陶錫的感知下鮮明如夜裡的燈燭。

陶錫輕輕摩挲著手上的號碼牌,麵上平靜得讓人看不出一絲情緒。

……

甘南城內。

這本來隻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城,既不位於什麼戰略要地,也沒有什麼特殊物產,但是現在,在梁國的大地上,甘南城卻成為了一座再顯眼不過的城池。

無他,在梁國苦氣沉悶荒蕪哀涼的大地上,任何一個有著生機與活力的地方,都會變得十分顯眼。

在梁國北部邊境,吳侯所庇護的縣城同樣繁華而具有活力,但甘南城中的生機卻與吳侯所護之地不同。吳侯所轄之地的繁華與活力是一種紅塵滾滾,吵鬨且繁雜。那裡有新生兒的啼哭,也有病床上的哀歎;有兩情相悅的低語,也有鄰裡不和的爭吵;有書院的書聲琅琅,也有道邊的潑皮嬉笑……這些雜亂的喜怒哀樂共同構成了人間的紅塵一味。

但在甘南城中……一個大部分都是由逃荒而來的人組成的地方,自然是與久處安寧中的人們不同的。

這裡幾乎每個人都在忙碌,包括聚在渠邊年幼的孩童。從城外引來的清澈河水在渠中靜靜淌過,反射出粼粼的波光,正是小孩子們最喜嬉戲的地方,但這幾個孩童卻圍著一隻粗而淺的木桶,一個趴在渠邊用瓢舀出清淩淩的水倒進桶中,擊出晶瑩的響花,另幾個穿著多齒的笨重木屐在桶裡踩踏。

那桶裡麵裝的是洗過的樹皮、藤麻、草根之類,他們用力將這些東西搗爛,是為了用來做衣裳的。這些搗出來的纖維與木漿之後會在大蒸鍋裡被蒸煮爛熟,鋪平陰乾後,就成了厚實柔韌的紙,頗為堅韌,製成紙裘之後,可以作為冬衣和被子。

天氣漸冷,甘南城中逃荒而來的人越來越多,布衣需要紡線、織布,所花費的時間精力遠比紙衣要高得多,要用的桑麻也遠比製紙衣所需的材料要難得許多。

這些孩子們搗得很認真,也很賣力,雖然力氣小了些,但這是因為人小,而不是因為沒吃飽。他們的眼睛是明亮的。

而這樣的場景,在甘南城中處處都是。幾乎每一個可見之人都在忙碌,他們的精神是昂揚的,對現在的生活飽含珍惜,所以也活得很認真,不惜力氣,就像落水的人終於抓住了一塊浮木那樣。賣力,是因為希望,還有恐懼失去。而這種極端的希望,是會叫人變得狂熱的。

錦衣人與漓池並行,他袖著手,落在城中目光是滿意且愉快的。

搗麻的孩童累了直起身來歇歇腰,看到這兩個明顯與眾不同的人時,不由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錦衣人注意到孩童的目光,嘴角一翹,露出個柔和的笑,對漓池問道:“這城中可好?”他這個時候的樣子,與在城外茶棚裡譏刺戒律司時的樣子幾乎像是兩個人。

“使人得救,自然是很好的。”漓池答道。他說話的語氣很平和,既不見眾生得救的歡喜,也沒有漫不經心的冷漠,像見慣白雲蒼狗野馬塵埃,故而什麼都激不起波動的平和。

他這樣的反應令錦衣人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嘴角的笑意淡了下來,似是也沒什麼興致帶著漓池繼續在城中遊逛。

“你與戒律司不是同路人。”他問道,“又是怎麼走到一起的呢?”

“我在途中停下撥弦,他們聽到了我的琴聲,尋來後邀我同行。”漓池答道。

錦衣人不由一頓,目光略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漓池安然自若地任他瞧去。

他說的是實話,卻也省略得……太過敷衍。

錦衣人移開目光,繼續向前走去,問道:“既然如此,我可有幸聽上一曲?”

錦衣人自自然然地帶著漓池走上另一條道路,他臉上的笑意淡去後,就透出了久居高位的貴氣,此前路上還有好奇的人偶爾目光停留一二,現在卻是掃上一眼就不敢再看。

漓池忽笑,絲毫不受影響,如春風化雨:“有何不可呢?”

他們走到了一座高台之上。這是甘南城中最高的建築,左右有修為不弱的修士在守衛著,但錦衣人帶著漓池就那麼直接走了上去,途中並沒有遇到阻攔。

台上天高風闊,俯瞰城池巍峨人如蟻。錦衣人站在高台之上,一隻手掩在袖中,另一隻冰白的手搭在漢白玉打磨成的欄上,乍一看竟像雕上去的一般。

如果說陶錫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沉穩,錦衣人就是嬉笑怒罵皆現於前,反遮了真正的想法。沒人能看出他心中有鬱憤沉沉,也沒人能看出他正處於迷惘困頓之中。

他將漓池邀至城中同遊,自然不會是因為一見如故,更不是聽聞漓池之語後頓覺得遇知音。他沒必要專程走入茶棚一趟就為了嘲諷一番戒律司。從一開始,他就是在注意到了漓池之後,才邁入那座茶棚。他對戒律司百般譏刺,真正目的卻是為了試探坐在他們當中的漓池。

隻是,他也沒有想到,這悄然自隱的背琴者,竟一眼看破了他的心結。

他們一起逛過了一座城,但還不是朋友,到現在連名字的交換都沒有。他們也未必會成為敵人,這得看接下來。

錦衣人扶著欄杆,那張透光白玉似的臉逐漸淡去了所有的神情,簡直像座白玉雕成的人像,卻沒多少活氣兒。錦衣人轉回頭,目光從下方的城池移到漓池臉上,連兩顆黑眼珠都似瑪瑙雕成的,沒多少血色的嘴唇一啟,聲音涼得像岩石上崩碎的水珠兒:“你說‘鬱憤結心,恐迷自性’,我聽得不太明白,想就此請教一二。”

“有什麼可請教的呢?自己的心結,隻有自己能解。”漓池抬了抬眼,漫聲道。

這錦衣人的因果儘頭,亦被遮掩了去。他與如今的假玄清教糾葛甚深,被遮掩了自身的因果與命理也沒什麼稀奇。但這世上,並非所有事都需要通過因果才能看明白的。

漓池所說的話意思原本再簡單不過,但他的語調自有韻律,錦衣人又是個多思之人,一時出了下神,就見漓池袖袍一拂,人盤膝而坐,琴落膝上,指尖一撥,琴聲已悠然而起。

錦衣人便不急著再問,他立於高台之上,雙目半闔。

的確是好琴音,鬆長輕快,如陽光下柔軟的芳草、飛石打漂水麵的層層漣漪。無論是什麼樣的人,在聽到這樣的琴聲時,總是會變得放鬆的。

陽光變得朦朧柔軟,琴音纏繞著開闊的風。小兒墊腳偷嘗桌上的酒,被娘親攬入柔軟的懷抱塞了一口甜糯的桂花糕……

錦衣人的目已經全閉上了。眼睛是會透出心意的。

錚——

一聲按音綿長而落,如花墮地,哀意悄然而生。

錦衣人豁然睜眼,利光乍起。撫琴的人展臂撥弦,一時雲濃雨急,琴音急轉直下,悲絕入骨,他這聽琴的人心中亦被琴聲引得哀恨之意大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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