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鐘鳴三十六響,複鳴兩遍,共一百零八響。一聲比一聲更悠遠,一聲比一聲更入心。
鐘聲似將附著於道心之上的塵埃也給震蕩了下來,令聞道眾生心神為之一清,煩惱消減,神思清淨。
鐘聲往北而去,閔地聞鐘而醒,祭於炎君、化芒。炎君聖所深處,隨著大地陽氣生發,化芒沉睡已久的意識輕動,將醒而未醒。
鐘聲往東而去,隋盧兩地的修士,或行或立、或坐或臥,無不聞聲而止,長夜曉鐘,道韻滌心,破開劫中隱隱晦暗扭曲的影響。大青山脈中諸多修士亦被鐘聲驚醒,山首之巔,長陽笑著指了指炎君。
鐘聲往南而去,梁王宮中,身著孝衣的胥康神色怔忡,千仞山外,什麼都沒有聽見的段小苗驚慌失措,抱住突然痛苦捂頭的小還,連連呼喚段夏雲。
鐘聲往西而去,大殷王宮,殷天子一聲冷哼,麵孔威嚴且陰沉,無形之勢堂皇而起,將鐘聲阻與殷、冀之外,其手中大印重重一落,以天下共主之名,甚至隱隱有反逼鐘鳴退出諸國之勢。
鐘聲往上而去,神庭之中,金雷池裡電光爍爍雷鳴滾滾,白帝之氣驟降人間,以其至剛之勢強破天子之氣,與殷天子僵持於殷、冀兩地之外。
鐘聲往下而去,幽冥九泉,隱匿的黃泉擺渡者無不將自己的棺船往黃泉之下隱匿得更深,女須抬首靜聽片刻,忽然一笑,對著牙疼似抽著嘴角的郗沉岸果斷加碼:“還不夠。”
一百零八聲鐘鳴響過,所有道心修持足夠聞得此聲的眾生,悉皆明白了這一道邀約:
三月六,驚蟄日,點蒼山廣邀天下同道,共來彙集。
大殷國界外,白帝與殷天子對峙之力各自悄然散去。
點蒼山頂鐘樓,奉傳看著放開鐘杵後氣喘籲籲的老修士,笑眯眯地嫌棄道:“靈璣呀,你這修持不行啊,敲個鐘就喘成這樣,之前算個玄清教都能損耗過度閉關了,怪不得承望要你多練練。”
長眉鶴發的靈璣被幾個徒孫扶到一旁坐下,一點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百零八下能通傳天下的道鐘可不好敲,整個點蒼山中,能夠敲響這座道鐘使其聲傳天下的都不過兩掌之數,更何況是連敲一百零八下。至於他之前算玄清教結果險些受傷閉關的事……那時渾沌正遮掩著玄清教煉夢獸為蠱的隱秘呢,誰能想著他隻是推算個行凶惡獸的來曆,結果就一不小心算到了渾沌身上?若非他當時覺察到不對後退得快,可就不是閉關一段時間就能解決的了。
靈璣苦笑著應了:“是。”
他也沒得反駁。靈璣是赤真子的師祖,也是點蒼山立派之祖的弟子,但奉傳和他師父是一輩的,其口中的承望便是指他師父。
也是因為卜算的事兒,他才出關就被師父趕來敲道鐘了,但為防著意外,也請了奉傳祖師在一旁看護。
奉傳瞧著他隻是有些脫力,笑眯眯地點了點頭,又回到自己的火池去了。
……
大青山首之巔,炎君得意地衝長陽眨了眨眼。
點蒼山所行非他所指點。十二萬年前的大劫之後,炎君引導劫後迷茫的眾生於點蒼山上勘定未來,今日大劫再來,他們也願意以自身積累之道,指引今日迷茫的眾生。
薪未儘,而火已傳之,故光明愈盛。
炎君所指之地,一株細小的芽頂破土層,從澆了酒的地麵上鑽出來,在山頂的風裡抖開新生的葉。
春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