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陰的道念降臨,那貫通了八重天的渾沌意誌卻一觸即碎。
那裹藏在怨煞當中、看似強橫無匹的,隻是渾沌的一縷意誌。太陰心中不由一緊。
她知曉此來的並非渾沌本真,渾沌也不可能把全部力量都壓到這裡來,他必然還有其他手段以應對白帝、防備炎君和長陽出手。渾沌在她這裡隻以一縷意誌偽裝,他的重心放在了哪裡?!
白帝在第九重天上、落月海是她的地盤、炎君雖入定中襄助化芒,卻已在聖所布下完全準備,唯有長陽……他的力量還沒有恢複,雖在大青山脈中,但那是他才新立未久的聖所、他們的對手是渾沌!
太陰急看向大青山首,她的意誌還沒有降臨,卻忽覺天地間驟然生出無形的震蕩,霎時擴散了整個世界。震蕩的源頭……是太陽星!
渾沌真正的目標一直都是太陽星。
他想要地府。雖然當初長陽未能找到道的缺處,他所建立的地府卻在道所缺之處圍了一重藩籬。渾沌的道,就在此道缺處,不破藩籬,他便不能成自己的道。
雖然地府最終未能真正勾連入天地,但那是由天神耗費不可計年,已經受天地承認,隻差最後一步就能成的地府。
如今,地府已經成了一把雙麵鎖匙。它能夠阻礙渾沌,但若是落入渾沌手中,也可以助他更快地以此方世界來滋養自己的道,從此世道之缺處,翻出一個屬於他的世界!
他已經尋了地府十二萬年。
剩下的半座地府不可能在太陰又或是炎君手中,若在他們手中,他們不會在此十二萬年中都不動用它的力量;它也不可能在人間,十二萬年,渾沌已經尋過幾乎每一個角落。
長陽想要他以為地府在幽冥當中,但他已經借雲章師遺留的神目徹底查看過幽冥。
那麼,這世上還剩下哪裡他沒有尋過?還剩下哪裡,是長陽瀕臨隕落之時,放心將另外半座地府隱藏的所在?
太陽星!
太陽星上有太陰的封印,她應當是同樣被長陽瀕臨隕落前最後的手段阻止在外,但為保險,才在太陽星外又親設了一層封印。
太陽星外,太陰所設下的封印已經顯化,那如同由片片月鱗疊成的密甲籠罩在太陽星外,月鱗是靜謐的幽藍色,被熾烈的陽光透過,就變成了紫金。每一片月鱗上都隱隱流轉著細密玄奧的紋路,奧秘、變化、隱匿、封存……太陰的力量在這道封印上達成了極致,沒有絲毫縫隙,亦不見絲毫破綻。
然而此時,在封印之外,有浩浩怨煞彙集,如塌天陰雲,遮蔽日光。
渾沌並沒有將全部針對於神庭的怨煞都用在神庭上,那隻是個幌子。
他讓諸天神都以為他意在神庭,可他十二萬年都未對神庭動手,並不隻是因為太陰、白帝與炎君的製衡。
太陰的神庭,是為了鎮壓大劫而梳理眾生命理,長陽的地府,卻是彙眾生因果不全之哀苦大願而得以成就。
化作神庭的半座地府已經染上了其他印跡。渾沌更想要的,是那半座還未曾現世、純粹本真的地府。
針對於神庭的怨憤對破解封印上太陰的力量分外好用,封印被破的震蕩傳至整個天地。
渾沌一步踏入太陽星中。
滿目皆赤,太陽星中由日輝所凝聚的金紅流漿起湧不休,這是一處沒有暗影存在的聖地,浩大威嚴的光輝籠罩了一切。
日輝破妄,開辟混蒙,在這高懸於天頂、自亙古以來光輝普照的太陽星中,渾沌身外的層層虛影皆被照破,要顯現出他本真的道來。他將自己的道凝於一具化身當中,以實有之身抵擋能照破虛妄的光輝。
哪怕是渾沌,在此時,也難免有一瞬間的心馳動搖。
十二萬年的謀劃,而今,早該在十二萬年前就落入他手中的東西,終於觸手可及!
他的神念頂著太陽星的威嚴瞬息掃過,在破去了太陰對太陽星的封印之後,卻不見長陽曾經最後布下的手段。
或許是已經在十二萬年的時光中消散了。長陽那時已瀕臨隕落,或許他最後的手段已經不那麼有力,所以太陰後才又自己補上一層封印。
但渾沌並沒有找到地府,他隻在太陽星中看到了一座由無邊功德彙成的金色之池。那是神庭於十二萬年間積蓄的功德,而這足以庇護凡塵無數修士避苦成道的功德,隻供於一身——
渾沌在那金色的功德池海當中,看到了……一具神軀。
玄袍覆身,雙目緊閉,沉在一片功德金輝中,讓人看不清模糊的麵容,卻仍透出徹骨的幽寒。
“我該多謝你才是。”一聲幽寒的笑在他身後忽然響起。
“長陽?!”渾沌猛然回首。
可是在他看到那雙幽深冷峭的目、看到他嘴角寒涼的笑,忽然明悟:“大玄!”
大青山首,不知何時已不見了長陽的身影。
他是什麼時候變成大玄的?
還是說……那個高坐於日出之巔的身影,一直都是大玄?
浩蕩日輝同照於渾沌與大玄身上,光輝之下,顯出了大玄的本真——那根本不是一具彙集神明意誌的完整化身,那隻是……一根指骨。
天神本無相,以其道為身。但曾經的長陽為了建立地府,與眾生結契——那不是太陰以大天尊之名建立神庭為眾生梳理命理而與眾生結下的緣,那是一重更緊密的關聯。
天神欲與眾生結契,但眾生不可以與道結契,故長陽凝聚出了一具特殊的化身。
這具化身,並不像天神隨意凝聚的化身那般不足輕重,其中蘊含了他的道,或許,介於凡塵眾生的“真身”與“化身”之間。
十二萬年前……
長陽隕落,天地大玄。
這句話不隻是表麵的意思。
那些因為因果線斷裂而不得公正的生靈們,他們的怨戾與哀苦太過深重,於是當出現一個願意幫助他們的神明時,他們對他的期望也如此深重。以至於當記命筆靈背叛之後,將這世間唯一一個願意背負他們的神明,生生壓垮。
神明寸寸彎腰,他的生命已將儘了,他已無法去背負,隻好無可奈何的,被那墨黑,點點襲去了一身明光。
長陽隕落,天地大玄。
大玄執筆,筆落之處,劫氣彙聚,筆揮之所,大劫推衍。
大玄為太陰所斬,隻是現在看來,當年的太陰並不能舍下長陽,她將斬落的大玄之軀封於太陽星中,以神庭積蓄的浩瀚功德衝刷世間積聚於長陽身上的孽煞,以圖將那與她相識相交不可計年的朋友重新喚醒。
太陽星的威勢浩蕩壓來,將渾沌徹底困鎖,除了思維,連神識都不能動用。
大玄嘴角還啜著寒涼的笑,一步跨出,便到了功德金池中央,他伸出手,透白的指尖伸到金輝當中,沉睡的神軀從池中浮起,功德池水滴落如滾珠不染其身。從金池中浮現的麵容,赫然與大玄一模一樣。
顯露的神軀之上缺失了一枚指骨。
十二萬年的太陽真火灼煉、十二萬年的功德金池洗煉。神明曾經折骨為筆,在這具失去神明意誌的身軀上,那枚後來以神力而生、算不得真身的指骨已被煉化。
但現在,缺失的已將歸來。
大玄的手指觸到神軀蒼白的麵容上,他們融為一體。
屬於天神的、真正的浩蕩偉力、高邈氣勢,終於從一直重傷未愈的“長陽”身上節節攀升!
神庭九天,白帝同樣感受到了那一道通傳天地的震蕩,他神念一動,卻忽覺陷入了無邊風動的虛幻當中。他掌天地最定之力,不會為虛幻所迷,卻會為虛幻暫困。
“長陽?你做什麼!”
李泉一聲歎笑,化身已倏忽崩散,全部力量皆化進困住白帝的幻景當中。
炎君還為襄助化芒而陷入深定當中,水相方才初醒,又借力與太陰,一時亦不能離開落月海。
隻剩下太陰。
當年天地陷入混蒙,唯一能夠看破混蒙的雲章師已隕,唯有布局的渾沌與趕到的太陰知曉大玄的存在。在那之後,太陰欺瞞天下,道長陽已隕。她對所有人隱瞞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