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恰也隻有這知情的三人彙聚到了太陽星當中。
太陰已匆匆趕來,看著那在她彙集了十二萬年神庭功德的金海之中、那個身在熾熱太陽星中,卻仍寒涼透骨的身影。
“長陽……”她的聲音裡有一瞬微不可查的顫抖。
“長陽!不過是眾生的狂心迷惘,便能迷困了你的本心嗎?醒來!”
大玄卻笑了一聲。
“太陰啊太陰,時至今日,你仍然認為長陽與大玄,是兩個人麼?”
他手指一抹,摘下一枚隱鱗,指尖一彈,隱鱗落到太陰麵前,砸出一片亂紅金流:“你以為這個東西可以助你掌控逃離太陽星的究竟是長陽還是大玄,可眾生心孽,何以迷亂我的心?長陽是曾經的大玄,大玄是現在的長陽。我們本為一人。”
而漓池……那是他為了脫出太陰的封印,自封了全部記憶後暫且使用的名字。大玄不是由眾生的怨與恨而凝結的意誌。那存於隱鱗當中的,隻是一段記憶。
他們曾為不可計年的密友。就像太陰了解長陽一樣,他同樣也了解太陰的手段。陰而隱之,封而印之。他雖然不能完全掌握這枚由太陰親自布下的隱鱗封印,但隻需要一點可以為他所用的縫隙就夠了——它監控阻攔得了另一個神智,但大玄本就不是另一個意識。
太陰苦心積蓄的神庭功德洗不去大玄,喚不回長陽。
他們同為一體。
“我隻是,看到了一些東西。”大玄的氣勢仍在攀升。
他對炎君說,那衰微的狀態是由死轉生所致。炎君以為千年萬年,總有法子讓他恢複,但那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大部分力量,都被太陰封印在太陽星當中。逃脫太陽星的漓池,隻是一段蒙皮的枯骨而已。
太陰看著他,看著那雙眼,那雙幽深無底、不見溫情、不見苦恨、不見一切,隻餘下空寂與寒涼的眼睛,她千萬年平靜無波的道心幾乎戰栗起來。
十二萬年前的景象在她心裡掀起滔天狂瀾。
太陽星驟熄,天地陷入混蒙當中,她憑借著之前的記憶和與長陽之間的一絲聯係匆匆趕到,卻見那執筆神明身後,擎天之柱轟然傾折。他望來的眼神,就是這樣一雙眼睛,幽寒且空寂……
在他怨煞襲身、即將隕落的那一刻,看到了什麼?
那被隔絕在一根指骨上的、由最深重的怨苦而凝成的墨,一點一滴染到他的身上。那些他曾看過的東西,又一次的,以那些向他祈求的哀苦眾生的心要他去看。
那割開手掌以血作祭的人在哀哭。
他已複仇,可是就算仇人已死又如何呢?他的父母妻兒已不在,誰能換回他們本不該逝去的生命?誰能歸還本該擁有的幸福?
那些被生祭的魂魄在嘶嚎,他們想要撕扯儘將他們綁上祭壇之人的魂魄,一倍不夠、十倍不夠!他們的怨苦,要得到千百倍的報償!
怨恨是沒有邊際的。因為痛苦是沒有邊際的。
複仇了,便公允了嗎?
惡人本該承受的苦難,就可以抵消他們本不該承受的苦難嗎?
看著我們,請看著我們。
為什麼呢?為什麼彆人已使我們承受了因果毀斷的苦,我們卻不能使彆人也承受這樣的苦?
為什麼你不許?
何以審判?何以審判一個本能成為平凡幸福的好人,如今卻被痛苦和仇恨淹沒的靈魂?
你會如何審判這樣的罪?
他們向這世間唯一一個垂眸於他們的神明伸手,從他的指,攀上他的手、捉住他的袖,背棄他、抓住他,祈求他、淹沒他……
每一個向長陽求助的生靈,都恨著這個世界。
他們因因果不全受儘了本不該承受的苦楚,亦恨著,這混亂的因果。
恨太苦了。怨也太苦了。
痛苦是沒有邊際的。
可以結束嗎?
這是一個被眾生困縛的神明。
祭壇上才被活剖出來的心臟還冒著熱氣,祝禱者理所當然地祈念自己行惡不該受到果報。
偽裝成擺渡人的惡神驅使被他害死的水鬼,化作怪異的狗王肆意屠戮,養人如豬狗的羅教準備血祭一城……
惡毒是沒有邊際的。因為**是沒有邊際的。
為什麼要存在因果呢?
有能力的人為什麼不能取走自己所需呢?
愚笨者便該聽從聰明人的領導,弱小者便當成為強者的食糧。
當眾生悉皆接受強者上而弱者下,聰明人製定的規則便成為他們用來吸血的羅網。
狗王吃掉的生靈化作怨魂,怨魂又主動引來無辜的行人喂食給狗王。梁國的百姓被掌控他們的歪門邪派領導了七百餘年,人們馴順地服從於命令,□□、生產、被殺、被吃、被折磨煉化。
如果擁有力量,卻不去使用,那與沒有力量又有什麼區彆?
力量應該用來攥取力量!
因果是力量的敵人。
隻是想傳宗接代而已,為什麼不能殺掉養不起的女嬰?身複血海深仇,為什麼不能吞殺生靈來變強?為了保護幼子,為什麼不能化身怪異?
惡行永遠都擁有理由。
那些曾向長陽祈助過的生靈,又在輪回裡生出了憎惡因果的念頭。
貪婪太大了。心也太大了。
**是沒有邊際的。
這是一個被眾生背棄的神明。
罪惡橫行世間,**吞噬天地。
在這無邊的苦恨與**之中,大玄睜開了眼睛。
他直起佝僂的腰,提起飽汲濃墨的筆。每一筆都在世間劃下觸目驚心的痕跡。
太陰不得不……斬去大玄。
“長陽……”她一直都在呼喚。
可是那個一身幽寒的神明直到被她斬落時,目中都是空寂幽冷的,他對她笑了一下:
“太陰、太陰,你說天生神聖,憑什麼呢?”
你便高高在上吧,你便不理世間吧。等到這世界自釀的苦果將你淹沒時,你可不要驚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