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 就再沒有辦法了嗎?
高大偉岸的神廟立在茫茫大雪當中,在無儘的白裡孤寂寥落。
像這樣壯觀的神廟,也有被廢棄的一日。
大玄走出了神廟, 墨黑的衣角在冷風裡劃過。
他所等待的, 已經到了。
……
渾沌小世界。
生機盎然的巨木舒展枝葉, 顯化出的根係深深紮進大天地的道之缺裡。
向更深的、更富養分的地方開拓, 是根的天性。
但這些根卻被一種堅固的力量所阻, 隻能在這力量的限製之內生長。就像種在琉璃盆裡的植物,根係密密麻麻地攀在琉璃壁上不得而出。
鑽破阻路的壁障, 也是根的天性。
白帝為世間剛猛最定之道,是無常中的恒常。他的定, 的確是這世間最堅固嚴密的禁錮。
可他現在, 還能像從前那般,一心入定剛猛不動嗎?
道之缺的根源,亦是天神之缺。
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神啊,早已不自知地落了下來。
那輪回眾生嘗儘了的苦滋味, 也已被他們品進了唇間。
渾沌正在籌備,籌備這一舉撕開裂痕與平衡,以絕對的力量奠定未來,這還需要一段時日,但已不會太遠。
……
渾沌之木, 無數晶瑩的蝶在向上飛舞。
樹乾虯結、樹葉碧翠, 閃爍迷離的蝶圍繞著樹盤旋上升。
胥桓坐在一枚藤葉的陰影下, 仰頭看這奇景。
他已記不清這是自己第幾次重生。
現在這個位置足夠高,高到不再像底層那樣需要沒日沒夜的拚殺,高到他可以坐在這裡悠閒看一看蝶蠱夢幻的鱗粉。
藤蘿編織的軟椅很舒適,恰適合他此時奇異的身軀, 酒盞一樣的花朵裡盛著蜜露,垂下的藤蔓上掛著各色果子。
隻要他想,這裡還能更舒適。但這樣就夠了,他隻是需要休息片刻。
渾沌之木越上層便越悠閒,就像看得見的餌,吊著下方的人拚命往上勾,也讓終於爬到高處的人嘗到甜頭,於是真心實意地喜歡起這種道理來。
多甜美的蜜酒啊,能蝕去人的骨頭。
胥桓掐碎了花盞,香甜的蜜露淋漓一地,淌在他還沒愈合的傷口上,帶來些許刺痛。
還不夠。
他還要爬得更高一些。
但隻靠他自己,已經幾乎不可能再向上了。更上層的,都是被渾沌看中的存在。
胥桓伸出指長如刀一樣的手,一隻蝶像是被他傷口上的血與蜜吸引了一樣,向他翩翩落來。
在這些鱗粉所化的蝴蝶自大天地歸來時,沒有誰會招惹它們,高位的存在都知曉,蝶蠱的舉動背後是此方世界之主的意誌,而那些沒有資格知曉的存在,也沒有能力把這些鱗粉怎麼樣。
雖然鱗粉化蝶主要是為了從大天地中尋找夢境,但蝶蠱也不介意順手狩獵幾個不長眼的存在。
它現在好像又尋到獵物了。
刀片一樣的手指一攔,化作一座蒼白的骨籠,胥桓看著被困在指間的蝴蝶:“夢境之主,做個交易怎麼樣?”
……
大天地中,諸天神忽然同時收到了水相的傳訊。
“我覺得有些不對。”
小世界中,無數飛舞的蝶簇擁著一個身影上升。
“記住你允諾我的,如果你做不到,我要你此後的每一世,都成為我的食糧。”蝶蠱的聲音在胥桓耳邊響起。
蝶蠱不記得他,但他還記得蝶蠱告訴他的那些事,想要找個理由騙過蝶蠱並不難。
“放心吧,我隻是要到上麵……看一眼而已。”胥桓輕聲道,他仰頭看著葉片縫隙裡透出的混沌天空,刀片似的手指顫動著。
……
渾沌忽然自冥冥當中感到了強烈的不安,神念追索源頭,在……小世界當中!
胥桓站在樹頂,頭頂所謂的“天”上並沒有日月星辰,隻是一片混蒙蒙的邊際,腳下的樹冠廣袤如一片林海,蹁躚的蝶在葉間飛舞。
奇異、美麗、生機勃發。
胥桓這一世的古怪身軀上露出個像笑似的的表情,一直在輕微顫動的手忽然一震,如柳葉窄刃般的骨指忽然斷裂,對著樹心向下飛射。
“你做什麼?!”蝶蠱驚怒道。
無數飛舞的蝶如水分流,一半迎上刺向巨樹的骨刃,另一半圍向胥桓。
一枚枚骨刃擊穿飛舞的蝶,毫不受阻地釘向巨木。
而那些圍向胥桓的蝶,不必它們攻擊,這具身軀已經自己開始潰散。
怪異的身軀片片破碎,剝落出的魂魄仍是舊日的模樣,那被神明掩蓋了一切因果之下,他仍保存有過去的自己。
像一座沒有生機的玉像,但那張冰白的臉孔卻顯出一分生動。
他確實是在笑。
“怎麼?難道你不恨他、不想報複他嗎?”他對蝶蠱道。
漫天蝴蝶忽然一滯,深藏的恨意如野火一樣勃發,心中的畏懼死死牽著他。在這片刻的遲疑當中,第一枚骨刃已擊中了巨木,撕開它的皮,刺入樹身、鑽入樹心,向下、向下!
整個小世界忽然一震,此中生靈忽然感受到了無法忍受的痛苦。
好像那枚骨刃是刺在他們身上一樣,撕開他們麻木堅固的外皮、破開他們因欲望而生的身軀,最終抵達那顆,幾乎被遺忘的、最柔軟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