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嗎?”胥桓問道。
蝴蝶變幻著色彩,忽然急速振翅飛向樹的創口,瘋狂地撕咬起來。
第一枚骨刃崩裂,第二枚骨刃沿著它開出的口子,繼續向下撕裂。
那些在樹上廝打的、掙紮的、死去的、重生的、痛嚎的、狂笑的、汲取的眾生,忽然都停了下來。
苦啊。為什麼如此的苦?
苦從何來?不從那骨刃而來,從他們自己的心而來。
癡妄之心無引導,以足貪嗔為神聖。
那被欲望與麻木深深包裹的心一直在悲泣,卻透不出聲音來。
一直都是苦的,一直都沒有辦法滿足。
因為這裡的道,就是如此的道!
此方世界之主已經驚怒而來。
胥桓卻仍在笑。
渾沌之道的缺在哪裡?
生苦。
這建立在眾生欲念之上的世界,當眾生意識到這是永無解脫的大苦,寧可徹底舍棄一切以求離苦之時,還能夠續存下去嗎?
……
太陽星落,鴉歸巢,地反陰。
夜色暝暝,劫氣籠了整個冀地,不見星月。
神除廟,仙歸獄,偌大的冀地,隻剩下了凡塵當中的眾生,與鬼。
枉死的骷髏從荒草裡拔起身軀,破損的舊衣裡寄進了冤魂,半透明的鬼物在風裡飄蕩著身軀。
家家戶戶緊閉門窗,迷茫而哀苦的不知該向誰祈禱。
篤篤的敲門聲在夜色裡清晰得讓人心驚肉跳。屋內的人躲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等到敲門聲終於停下,那發抖的人還沒來得及鬆口氣時,就聽見門外響起的蒼老聲音:“兒啊,娘回來了。”“兒啊,給爹開門啊。”
“不是我、不怪我!彆找我!”驚恐的男人瑟縮道,“我不是故意不給你們治病的,我供神了!我供神了!不然神會發怒的!”
門外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男人小心翼翼地掀開一點被子。
陰冷的氣息從縫隙裡吹進來:“兒啊……”
遠處的慘叫聲驚得屋內的人一個哆嗦。他們還沒有睡,但並不敢點燈。
現在的夜裡總是很熱鬨,但他們這裡又有些太安靜了,安靜得好像之前沒有出現各種鬼怪一樣。
一個膽大的悄悄靠近窗邊,從縫隙裡往外看。
什麼都看不見。太黑了。
今天晚上,丁點月亮和星星的光都沒有。
可是漸漸的,他卻好像瞧見了一些霧氣。
霧氣當中藏著晦暗的影。
滴答。
他恍惚似聽見一滴水落下的聲音,接著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能在這沒有星月的夜色裡看見了——那聲響的地方,地麵生出了微光盈盈的霜,白色的霜痕生長漫延,很快就覆蓋了遠處的地麵,向著這裡越靠越近。
霧氣向遠處凝聚,逐漸變得薄淡,那些晦暗的影逐漸顯露出真貌,可怖的骸骨、巨大的妖異、陰冷的鬼物……他們安靜地藏在霧裡,垂下頭顱。
而那些凝聚的霧氣,在霜痕生長之處,化作了威沉勢重的影——那是地獄的影子。
在那浩大威嚴的影下,一個身著玄衣的身影踏著霜痕,在諸鬼的避讓與靜默當中走來,黑邃如淵的雙目投來一瞥。
躲在窗後偷看的人呼吸一屏,身著玄衣的神明已經移開了目光,他心中卻突然出現一個名字。
久遠輪回之前,他也曾向這個名字祈禱,也曾與神明結契。蒙在心上的迷障忽然被這個名字撞破,所有靠著自欺欺人才能忍受的苦翻湧上來,讓人身體震動,幾若疼痛,喉嚨裡快要湧出悲號來,可最後卻隻發出了一聲氣音。
人茫然地看著行走的神明,那些無法忍受的苦,好像都從他身上被取走了一樣,隻剩下還可以承受的悲苦。
他的苦,與冀地無數眾生的苦,皆化作墨色,從四麵八方湧來,勾勒出地獄的形狀。
大玄在冀地行走,霜色隨著他的腳步生長,在這諸多怨鬼亂行的夜,開辟出一條孤行的道。
彙聚而來的苦色越多,那浩大威嚴的獄影便越清晰。
大玄的嘴角似乎含著一個笑,殷紅的血色從唇間滲出,染成這霜冷天地間唯一一抹紅。
滴答。
大玄低低咳了一聲,地麵上綻開一點紅痕。
地獄非公允,事後的懲戒永遠無法彌補無辜者的創傷;律條非因果,法網無法保證眾生不受不該承受的苦難。
故,怨橫生,苦無度。
誰能承受這多出來的怨與苦?誰能擔負這毀傷的因果?
整個冀地都已陷入黑暗,唯有那遙遠雪原上的神廟中,還有一點不肯熄滅的焰光。但這焰光太微小了,照不亮天地間的暗。
長陽、長陽。
眾生的因果接在他的筆上,眾生的契念著他的名。
大玄抬起筆,畫下一道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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