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永昌會回來嗎?】
【朕好開心啊,永昌肯定是回來了。】
【賤人,毒婦,竟敢殺害公主!】
【永昌……永昌再也回不來了。】
【壽兒不會原諒爹爹了。】
蕭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如果說前半個夢富有浪漫主義色彩,那麼後半個夢,卻是荒誕的。
到處都是北齊武成帝的希冀,絕望,還有——
悲傷。
……
十七歲那一年,高湛得到了人生中第一個孩子。孩子的生母姓孫還是姓王,他已經記不清了。
他隻記得自己等在產房外麵,等了好幾個時辰,才見產婆打開門,抱著孩子出來。孩子的皮子是紅彤彤的,臉蛋是肉乎乎的,但五官都皺在一起,瞧著一點兒也不好看。
長廣王問:“這是男孩還是女孩?”
“回稟王爺,是個女孩。”產婆怕王爺因為不是男孩而生氣,拚命誇道,“小姐的皮膚嫩,眉眼漂亮極了,等五官張開後,肯定是個大美人。”
“嗯,賞!”
高湛小心翼翼地抱著孩子,伸手去摸她肉肉的臉蛋。他的嘴角微微翹起,這是他的姑娘,也是他第一個孩兒。
他又怎麼會不愛她呢?
孩子是熱的,活著的,她的身上留著他的血。
真好啊!
年輕的父親給孩子取了名字,單名一個“壽”字。高壽高壽,聽起來真是響亮極了。
他什麼都不盼,隻希望女兒能長命百歲。什麼富貴名利,有他這個當爹的去爭取,那是男人們的戰爭。
壽兒隻要無憂無慮地活著,就好。
孩子的生母沒活下來,生產後不就死了。那麼小的孩子沒了娘,那得多慘啊。
高湛知道王妃胡氏不喜歡庶女,就親自將女兒養在身邊。
他看著乳母給女兒喂奶,聽到女兒學會喊爹爹。後來,壽兒會學會走路,兩條小短腿跑得飛快,她喜歡穿粉紅色的小裙子,她養著一匹黑色的小馬駒。
小孩很懂事,偶爾會問:“父王,你什麼時候帶我去騎馬呀?”
“等父王閒下來,就帶你去。”高湛正忙著爭奪權力,哪裡有時間帶孩子,“壽兒乖,等父王有空,帶你去圍獵,去騎馬。”
“好哦。”
壽兒樂得拍著小手,父王答應她了。
到了六歲生辰那天,父王說帶她出去打獵,讓她騎上心愛的小馬駒。等到了圍獵的草場,壽兒見到六叔高演,六叔先是祝她生辰快樂,送上禮物,然後他說有事情跟父王商量。
高湛哄她:“壽兒去旁邊玩吧,今日是你生辰,多玩一會兒。”
他與高演約定,今日在獵場商量謀反的大事。坐在皇位上的高殷想要除去兩位權柄在握的皇叔,就彆怪他們先下手為強!
怕惹人懷疑,高湛甚至把六歲的高壽帶出來,對外說是孩子生辰,專門陪她來騎馬打獵的。
他一向寵愛長女,連皇帝高殷都沒有多疑。
壽兒牽著小馬走遠了,小孩走路的時候摔了一跤,但是背對的高湛沒有看到。她想要父王陪她玩,但父王有事情,她不能胡鬨。
父王願意她做個乖孩子。
她聽話的。
壽兒摸著自己受傷的膝蓋,好疼好疼。她有點喘不上氣,胸口也疼,疼得她快要暈過去了。
有騎奴過來扶著她,問:“小姐,可以歇一歇?”
壽兒緩了很久,才緩過來,道:“你在前麵給我牽馬,慢點,叫馬兒彆跑那麼快。”
奴仆隻以為是孩子不常騎馬,心生害怕。但沒有人看到,壽兒緊緊地握著韁繩,後背都被汗浸透了,她怎麼越來越疼,險些要從馬背上栽下來了。
她咬著牙,足足騎了一個時辰。
她猜,一個時辰那麼久,六叔肯定說完事情。
皇帝高殷聽人說長廣王帶著孩子去騎馬,堂妹高壽玩鬨了大半日,父女倆儘興而歸,便徹底沒有懷疑。
至於偶遇的常山王高演,應該隻是巧合吧。
兩位皇叔一向關係好,侄女過生日高演去送禮物,多正常啊。
天真的高殷,成功被兩位叔父聯手拉下來。高演登基為帝,廢高殷為濟南王,不久殺之。
六叔登基之後,壽兒發覺父王更忙了。她住在旁邊的小院子裡,父王陪她的時間很少,不僅是她,連嫡子高緯都很少見到他。
她很想念父親。
她的骨頭疼得越來越厲害了。
但是王府的大夫看過,開了幾劑藥,吃了也不見好。高湛聽聞孩子有感冒發燒,以為是季節更換,氣溫變冷,才害得女兒的身體難受。
他跟孩子說:“等到開春的時候,天氣暖和,壽兒肯定會好起來的。”
壽兒點點頭:“春天呀……”
可是她覺得春天好遙遠。
孝昭帝高演死在十一月,長廣王高湛登基為帝。
他帶著王府裡的眾人,搬進去皇帝的宮城。
高湛摸到皇帝的玉璽,這塊石頭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權力,惹得無數人為它頭破血流。
上麵刻著八個字:
【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這句話本是秦始皇刻在傳國玉璽上的,真的傳國玉璽早已不知所蹤。高氏兄弟弄了塊好玉,刻上這句話,充作正統的玉璽。
高湛覺得人生已算圓滿,他終於坐在帝位上,名利無雙,他的長女自然是最尊貴的長公主。
他在潔白的紙上落下兩個字:
【永昌】
朕的永昌公主。
如果說,皇位是上天賜予秦始皇,最寶貴的禮物。
那麼壽兒便是上天給予他的寶物,價值連城的寶物。
他打算將女兒撫養長大,讓她嫁給大齊最好的兒郎。壽兒喜歡長得好看的郎君,喜歡和表哥段深一起玩耍。
高湛覺得光看臉,段深那個小白臉還行,但他看那個小子很不順眼。
總想要挑刺似的。
他正要派人去請壽兒,結果卻見到有宮人來報,急道:“陛下,大公主不好了,大公主暈過去了!”
封號還沒正式擬旨,宮人以大公主稱呼高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高湛連忙跑過去,隻看到長女緊緊地閉著眼睛,臉色十分蒼白。他把孩子抱在懷裡,才發覺壽兒瘦得皮包骨,身上一點兒肉都沒有。
明明她出生的時候,臉上是肉乎乎的。
現在她的下巴尖尖的,沒有肉。
地上跪了好多個禦醫,皆是束手無策。有醫術高明的看出來,道:“陛下,公主所患的是血症,臣等學藝不精,無……”
無藥可醫。
這麼殘忍的話,誰都不敢說出來。
高湛想要殺人,殺了這幫庸醫,再換另外一批過來。壽兒才七歲,她怎麼可能患上血症呢?她的身上流著他的血啊,他都沒死,她怎麼可能會死呢?
“若是朕的血換到公主身上,是否可行?”
“陛下,萬萬不可啊——”
眾人嚇得瞠目結舌,換血之事,千古以來都沒有人實行。更何況是皇帝的血,天子的血肉,竟然要換給彆人。
當真是聽都沒聽說過。
壽兒隱隱聽到禦醫們的話,她恢複意識,去拉高湛的手。她笑著說:“父皇,兒臣沒事的,禦醫已經儘力了,父皇彆怪他們。”
她好像活不久了。
她希望父皇要活很久。
既然藥石難醫,高湛想起衝喜的辦法,問道:“壽兒,你喜歡你的段表哥,對不對?”
壽兒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表哥長得好看,是鄴城最好看的男孩子。好多小丫頭都喜歡段深,甚至幻想以後嫁給段深做妻子。
壽兒也幻想過。
她輕聲道:“父皇姿容甚偉,勝過表哥許多。”
女兒這樣說,果然高湛很高興。
大寧二年的正月,武成帝下旨,定下永昌公主高壽與姑臧縣公段深的婚事。
壽兒的腦子裡混混沉沉的,她最近好像越來越困了。她喜歡段表哥不假,但五歲的二妹妹也喜歡他。
衝喜的辦法不管用,她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不想害了段表哥。
永昌公主跟東安公主說:“二妹妹,等我走了,你願意跟段表哥玩嗎?”
“可以啊。”東安公主不知道姐姐為什麼這樣說,追問道,“大姐姐,你要去哪裡?帶上我好嗎?”
“不可以哦,我要去好遠的地方。”
正月好冷,她有點困,但還想去找父皇。父皇跟大臣們在宴飲,她不應該打擾的。
她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一身酒氣的父親。
高湛看到長女在等他,關心道:“永昌的身子,最近有好轉嗎?”
“父皇,兒臣已經好多了。”壽兒看他又喝酒,皺起眉頭,“父皇,以後不要喝太多酒,這樣對身體不好。要親近賢臣,遠離小人……”
“朕知道了。”
高湛敷衍著,沒將女兒勸誡的話放在心上,嘴上胡亂應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