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器:【厲鳴真人,您交代的事情我已經辦妥。】
【信中所指大概率是處置何念遠的事情。】
命器說完沒多久,那隻紙鶴就微微震動,扇著翅膀從窗口飛了出去,這是一隻定時發送的傳信紙鶴。
命器:【是東辰洲的方向。】
遲一懸點頭。
如果他沒有穿越,那麼算一算日子,今天就該是奇珍堂的管事獻祭完苦海道後回到奇珍堂複命的時間,也就是宋典來確定何念遠徹底死去的時間。
“也好,有了這封信,霸刀門短時間內不會找上門來。”這就給他們爭取了發育時間。
遲一懸在何念遠的記憶裡隻看見仇人的臉,看不見他們的來曆和姓名,目前至少能確定仇家是誰了。
至於奇珍堂發現宋典來遲遲回不來後是什麼反應,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走出奇珍堂的時候,星子滿天,晚風拂麵。
遲一懸難得放鬆,見路邊有人賣餛飩,一天兩頓辟穀丹的他難以忍耐,當即坐下來要了兩大碗餛飩。
這一家用料實在,餛飩皮薄餡大,像一個個在湯水裡翻滾的小元寶,一口下去,飽滿香嫩的肉餡還會爆開汁水,美得不行。
遲一懸一口氣吃了幾十個餛飩,吃得鼻頭微微冒汗。
吃完後他吞下一粒化食丹,在店家的殷勤安利下又點了一杯飲子,坐在涼風習習的茅草棚下慢慢喝著,終於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感受到了熟悉的愜意。
“要是能看電視劇就好了。”
【您可以觀看穀內實況直播。】
遲一懸搓手,“來來來,趕緊的。我要看看他們有沒有背地裡罵老板。”
***
荒漠,朝歌。
裘平安盯著工人將一批清洗乾淨的甲蟲殼搬進煉器坊,就聽見樊蕙蘭喊他,“平安哥,郭大哥喊你過來。”
樊蕙蘭也是雜役中的一員,她召喚出的命器是一根繩子,當初在奇珍堂總被人取笑將來要是活不下去,上吊繩都是現成的,樊蕙蘭每次聽見,都氣得跟人打架,但她每次都打不過,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繼續被人嘲笑。
跟了東家以後,她得了指點,嘗試將繩子結成網、擰成鞭子、乃至模仿蛇類靈動迅速地捕捉活物,如今她跟其他人配合,每每都能在獵殺甲蟲時出點風頭,今天正式邁入練氣三層,而她如今才二十五歲,這樣的晉升速度,是她從前想都不想敢。
修為進步,又有一群同生共死的同伴,還有了真心追隨之人,短短數日,樊蕙蘭變化極大,若此時她再回到奇珍堂,人家必定認不出她是曾經那個總縮在一旁悶不吭聲的雜役。
裘平安聽見聲音,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他低著頭迅速在賬本上記下今日煉製的甲片數量,又數了數今日獲取的蟲殼數量,確定數目都對得上後,才將賬本收進櫃子裡上了鎖。
不久後,裘平安來到穀口附近的醫藥坊。
醫藥坊旁有一間給傷員安排的屋子,如今山穀裡沒有傷員,這間屋子就成了雜役們臨時聚會的地方。
裘平安進來後,發現屋子裡有十個人,都是今天追著仙師離開山穀的同伴,想到自己至今無法召喚出命器,當他們追出去時,自己隻能眼巴巴在穀內等待,他麵色有一瞬黯淡。好在他及時回身關上門,沒教同伴們發現。
屋子簡陋,除了兩張病床,連把椅子都沒有,大家隻能坐在地上。裘平安過來之前,他們還在商量這幾天建房的時候分點木料出來打些桌椅板凳。
裘平安在同伴們麵前坐下,開口道:“我剛剛看了賬,今日獵到的玄甲蟲比平日少了兩成,這是怎麼回事?”
今天帶隊去捕獵玄甲蟲的是樊蕙蘭,她說道:“自從我們天天出去捕獵玄甲蟲後,這附近的玄甲蟲就越來越少,今天我帶人追出去幾裡地,發現玄甲蟲在往更遠的地方遷徙。”
萬天佑嘀咕,“這是打不過就想跑啊!”
樊蕙蘭接著道:“再這樣下去,我們獵到的玄甲蟲會越來越少,如果想獵到原本的數量,就要往更遠的地方去,這樣天黑前就趕不回來了。”
馬弘宣搖頭,“不成,在荒漠過夜太危險了。”
荒漠夜裡不單有沙蟲,還有其他妖物,而他們並不是每一種妖物都見過,遇到不熟悉的妖物可能會有性命危險。
郭千山道:“但我們跟風行商行簽了契約,每個月給他們供甲片和丹藥。如果沒了貨物,憑穀內的存糧,管不了多久的。”
裘平安笑道:“沒事,我今天算過了,煉器坊的存貨還夠我們跟商行交易幾次,之前商隊走的時候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下次他們會帶一批護甲過來,如此就能在野外過夜了。”如今他們的護甲都是自己用靈力將甲片強行拚合起來,用不了幾天就散架,比不得正經煉器師做的護甲。
樊蕙蘭聞言鬆口氣,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但片刻後,她道:“還是得找個煉器師,這筆錢與其讓商行賺去,不如我們自己賺。”
但煉器師難找,於是這件事大家默契地按下不提。
萬天佑則道:“醫藥坊建起來的時候藥櫃裡就帶了些藥材,是仙師細心備好的,如今每日丹爐啟動,能練出十瓶上品補血丹,十瓶上品補氣丹,另有十來瓶下品丹藥,以及一些藥散。”
他說的藥散指的是丹爐煉丹時吐出的廢料,分為補血散和補氣散,因為凝丹失敗,這些藥散失去了丹藥的大部分功效,但這些東西並不真的是廢料,隻是藥效相比起丹藥來說十分微弱,但也比熬草藥來得強。凡人服用依舊有效。
比如乾活時不小心劃傷了手,或是因舊傷舊病導致的身體虛弱,都可以服用這些藥散。丹爐出來的藥散每日都有雜役用紙包好,免費提供給穀中的子民。
萬天佑因為命器特殊,如今除了獵殺玄甲蟲,就是負責醫藥坊裡的事務,他說道:“剛剛小廖跟我說,醫藥坊的藥材隻夠用再開兩次丹爐了。我們不能總等著東家來料理這些雜務,藥材的事,得找辦法解決。”
山穀裡入了道的雜役每天都要外出,不是捕獵就是運送石材木料回來,所以山穀裡這些雜務都是裘平安管著,他當然知道穀裡都缺什麼,上次商隊走的時候他也提了藥材,但有些藥材已經被奇珍堂壟斷,風行商行也弄不到,這就需要他們自己去搞,要麼進深山老林采藥,要麼去跟奇珍堂談條件。
但這件事,他們現在已經沒心思去想了,因為萬天佑剛剛提起了東家,於是他們每個人心中所想,都不知不覺歪向了同一個地方。
屋子裡靜默了好半晌,燭火時不時發出嗶啵嗶啵的燃燒聲。
許久之後,安靜的屋子裡響起了馬弘宣艱難的聲音,“你們……還記不記得初見東家的情形?當時他在籠子裡,說……”
話音剛落,一隻手突然將馬弘宣拽了起來,郭千山拎著他的領子,冷冰冰地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其他人紛紛看向他們,目光裡含著相似的怒火,萬天佑欲言又止,拉了拉郭千山試圖讓他冷靜,裘平安則過去試圖將兩人分開,“有話好好說,馬兄弟肯定不是那個意思。”
郭千山冷聲道:“那他是什麼意思?”
裘平安畢竟沒入道,力氣小拉不開,還是樊蕙蘭和另一個雜役上去把人弄開。
馬弘宣的相貌和他的聲音一樣有些文弱,他理了理被郭千山弄皺的衣領,輕聲道:“郭兄弟,我的意思是,你們有沒有想過今日追出去時,東家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東家說的話?
——朕明察秋毫,不會錯判一人,誅!
這句話當時幾乎在整片荒漠上空回蕩,裹挾著雷霆般的怒意,連地麵的妖物都嚇得鑽回了沙土裡,他們聽見時也忍不住心頭一顫,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隻想就地匍匐跪下。
當時帶給他們的震撼太多了,無論是親眼目睹修士間的鬥法,還是東家揮手湮滅修士的屍身,都令他們頭腦空白,不能自已,更何況追上去後,東家什麼也沒提,他們也就沒有再去想,可此時經過馬弘宣這麼一提醒,往日裡關於東家的記憶紛至遝來,砸得眾人都有些發暈。
他們曾經都是奇珍堂的雜役,看慣了奇珍堂收攏的人牲。一開始對那人其實沒什麼印象,畢竟人牲太多了,他們數不數過來,每日乾完活累得倒頭就睡,壓根沒精力思考。
直到有一天,他們聽見那人從囚籠裡發出了聲音,他有時自稱寡人,有時自稱朕,有時又望著奇珍堂的管事冷笑,說要將他們九族誅滅……
而那個時候,他坐在囚籠裡,是個蓬頭垢麵的人牲。
他們理所當然地覺得這人是個瘋子,有誰會真覺得他是一位國君呢?
後來東家殺了管事,封印苦海道,救了他們所有人,又指點他們修行,造了煉器坊和醫藥坊讓他們謀生,他們心中感激涕零,偶爾也想過以前坐在囚籠裡的“瘋子”,但那時隻當東家是個脾氣古怪的修士,也許裝成人牲瘋言瘋語正是他修行的一種呢?
畢竟這世上奇奇怪怪的命器和奇奇怪怪的修行也不是沒有。
然而結合今日東家的話,他們才驚覺,自己還是把東家想得太淺了。
一室寂靜裡,隻有馬弘宣輕柔的嗓音在回響,“我在書上看過,天下十四洲,三宗九門一十六國,但曾經不是這般,據說遠古時沒有門派,也沒有分散各洲的小國,長生界萬萬民隻效忠同一位王,那位君王雄才偉略,愛民如子,他的名姓已經不可考,也有人說這是杜撰的傳說。但見到東家後,我才覺得,傳說非假。”
萬天佑眼睛發直,呆呆道:“你的意思是,東家他……他是……”
裘平安咽了咽唾沫,艱難道:“他是從遠古而來的……王……”
郭千山握緊了拳頭,目光堅定,“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東家他一定……”
啪!
遲一懸手動掐滅了屏幕。與此同時他腳趾瘋狂摳地,沒一會兒忽覺腳底一涼,他竟然,硬生生,把鞋底,摳破了!
【陛下,您還好嗎?需要我為您換一雙鞋子嗎?】
遲一懸捂臉崩潰,“彆這麼喊我!”
他剛剛還想著帶一些餛飩回去分給他們,現在好了,不用給了,他再也不想麵對他們了!
救命!當時他在打架啊!當時要是讓宋典來逃走,朝歌日後就彆想安生,況且他又沒用過技能三,為了最大限度發揮出來,他隻能大喊出來了!
誰知道竟然被他們聽見了!
他們的耳朵怎麼長得!隔那麼老遠都能聽見!
餛飩攤子的香味隨風送到他麵前,然而他已經失去了所有對美食的欲.望,趴在桌上一臉生無可戀。
就在這時,有人衝出來撞了他一下,遲一懸目光銳利,反手揪住那人手腕冷酷道:“說,從我身上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