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門裡跌時,蘇鸞是仰著身兒的,腳在門檻兒外,身子落進門檻兒內。直到落進身後的懷抱中,她眼中的景物尚是那隻摔破的西瓜,和兩個驚惶的小丫鬟。
接著便見那倆小丫鬟麵露畏怯,朝著蘇鸞跪了下去,同時急切且齊聲:“奴婢該死!”
蘇鸞麵上先是微微一怔,既而明白她們不是跪她的,而是跪她身後之人。同時她的視線也鬼使神差的朝自己腰間落去,在見到那一雙撐攬在她腰間的修長大手時,她心中便萬分明確了。
於身後接住她的,果真是陸錦珩。他堇玉冠上的白翠纓穗,甚至這會兒也搭垂於她的肩頭。
頓時一股森涼之意襲上腰脊,蘇鸞掙紮了下想直起身來,可沒能成功。最後還是那雙有力的大力在她背後輕輕一推,她才如願站直了身子。
快速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蘇鸞轉身就跪,頭也未抬:“臣女莽撞,求世子恕罪。”
隨著蘇鸞伏身的動作,陸錦珩半垂下眼簾兒睨著地上略顯瑟縮的人兒,有那麼一刻他手中的骨扇動了動,似想要攔阻什麼,終還是打消了。
饒是打小便習慣了被人跪拜行禮,可蘇鸞,他還是不想看她跪在自己麵前的,尤其是這會兒小命初愈。隻是礙於眼前的身份,他若命她日後相見不許再施禮,她定會不往好處想,反倒是嚇了她。
罷了,由她去。
陸錦珩的視線往蘇鸞身後移去,落在同樣跪在地上的水琴手中高舉的托盤兒上。木托正央罩著個金扣碗,難辨內裡何物。
陸錦珩劍眉微微挑動:“這是甚麼?”
水琴自打今日挨了陸錦珩一記眼刀,便嚇破了膽兒,長了記性。此時深埋著腦袋不敢抬起,也不知世子問的是她手中端著的物什。
這東西是蘇鸞精品所備,自然上心。聽陸錦珩發問,她便悄悄抬頭看了眼,確定陸錦珩所問正是水琴手中所端後,便畢恭畢敬的答道:“世子上回說,駕臨敝府時所品嘗的一道山薯蕷泥,甜糯爽口,讓臣女過府再為您烹製一回。”
此言一落,陸錦珩的一側唇角微不可察的勾起個弧兒,隻是蘇鸞頷首跪著,並不曾察覺。既而陸錦珩看她的眼神也變得複雜起來,很是玩味。
這丫頭堪堪才從昏迷中醒來,就這般急切的兌現此前承諾,顯然是不願為做甜點再單獨過府一回。她這是打算今日將前賬一次性結清……
想的倒是美。
“起來吧。”陸錦珩語調和婉的命著,轉過身回了先前一直坐的羅漢榻上。落坐後,才又對著起身後茫然杵在原地的蘇鸞說道:“過來這裡坐。”
蘇鸞看了看陸錦珩的眼色,知他所指是僅隔一張榻案的空坐,心下不禁又生了怯。想要不卑不亢的婉拒,然開口後微微發顫的聲音,卻是將她的畏懼之意泄了個底兒掉!
“謝世子美意……臣女不敢與世子平坐……這般站著回話便好。”
似早有意料,陸錦珩也不怪罪。隻端過榻案上的一隻茶盞,垂眸輕刮了兩下浮葉,看似漫不經心。
這時始終守在偏廳角落的一個得力管事兒,應景識趣的朝世子行了個禮退下,走時一並也驅了屋內其它下人。
水琴以餘光瞥了眼排成隊列魚貫而出的下人們,越發覺得不自在起來。主子們說話,其它下人都退了,她若再厚著臉皮在此屋待下去,的確是有些拿不清身份。可把小姐獨自留在世子跟前兒,她又覺得似有不妥。
正暗暗糾結著這些,差一步就邁出屋的那個管事兒又調回頭來,在她身邊小聲且急切的催促了句:“還不快放下東西隨我出去候著!”
早知郡王府這等高門內的規矩大,如今被人親口點明,水琴也不敢再遲疑。當即緩步上前,將手中托盤內的翠玉碟子端至榻案上,揭了金罩碗,露出裡麵白糯糯的點心。
將木托收起時,水琴悄無聲息的與蘇鸞對了一眼,見小姐無特彆示意後,便乖乖衝世子行了退禮,跟在那管事兒身後退下了。
這下,屋內隻餘陸錦珩與蘇鸞,再無下人伺候在側。
陸錦珩沒有啜上一口,便又將手中茶盞放回原處。蘇鸞心下明了,這些不過是貴人們囑下人行事的道具罷了,有些事他們懶於親自開口。
屋內瞬時靜了下來,針落可聞。為打破這奇怪氛圍,蘇鸞想開口勸陸錦珩嘗一下點心,畢竟他隻要嘗過了,她的任務也就算完了。
然她嘴巴剛動了動,尚未發出聲音,便被陸錦珩那厚沉略帶輕慢的聲音搶了先:“沒什麼下人在,蘇姑娘也無需太過拘謹。過門總是客,何況你又受了傷。”
話聽至此,蘇鸞意識到陸錦珩還是讓她坐下說話,便再次推拒:“世子,臣女……”
不待蘇鸞再將理由重述一遍,陸錦珩看她的眼神已微微起了變化,好似有些許不耐煩。蘇鸞知道在這種人麵前不識抬舉便是自找苦吃,隻得刹住湧到嘴邊兒的話,生生調轉了話頭:“臣女遵命,謝世子體恤。”
順從的落了坐,蘇鸞隻覺得還不如站著。站著尚能鬆泛鬆泛手腳,坐著反倒更加束縛,哪兒哪兒都不敢輕舉妄動。
謹慎的側轉過頭,蘇鸞微微頷首哄勸:“世子,您之前說隻喜歡吃熱的,趁著這會兒餘溫尚在,不妨先試試看可是那個味道?”
陸錦珩不就是因著要吃熱的才命她過府來做麼?山薯蕷是新出鍋的,可剝皮碾泥後本就隻餘溫熱,再澆上新鮮的水果醬汁後,又降溫許多。如今好歹還能看到絲絲熱氣溢出,若是他再不吃,徹底成涼的了。那她豈不是白忙和了?